从前相处十二年,何曾有这么贴心的时候?秦溱心里冷笑一声,跟陆简之上了山。
山不高,道却蜿蜒,又长年无人行迹,那草都快长到腰上了。陆简之走在前面,虽然细心把挡路的东西都清理了,秦溱这个长年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仍是举步维艰,没几步脚下一崴,跌了一跤。陆简之回过身,伸手要拉她。他倒是好心,秦溱却脸色大变,一巴掌扇在陆简之手上,五指尖尖在他手背上带出几道血痕来。
好心施援手反倒被抓得血肉模糊,换个人也就恼了,可不知怎么的陆简之却偏生对这姑娘生不起气来,悄悄把伤手藏在背后,温和道:“姑娘,你要是走不动,我背你一程,待会若你脚也伤了反倒误事。”
秦溱半坐在地上,胸口起伏不定,恶狠狠地瞪着陆简之,许久才稍稍平静下来,低头道:“我方才情急失礼了……有劳公子。”
此时发作,前功尽弃,都忍了二十来年了,何须急在这一刻?
陆简之果然把枯枝扔了,低下身来。他背对秦溱,要是来一脚就滚下山去了,倒报了当年百花岭上一推之仇。秦溱脚痒了许久,还是忍着恶心趴到他背上。陆简之背着她一边往山上,一边跟她闲聊,秦溱就编些大胡话诓他,陆简之听得津津有味,丝毫不怀疑。他虽然一言一行都谨慎守理,奈何落在秦溱眼里就是急色轻狂,一路上都恨不得从背后直接把他掐死算了。
陆简之问:“姑娘姓什么?”
秦溱道:“姓阎。”
陆简之又问:“阎姑娘家住哪里?我待会好叫人送姑娘回去。”
秦溱道:“缃泉路口,无可桥边。”
“缃泉路……无可桥……”陆简之琢磨了半天,疑惑道,“雾城有这地方?”
他说完又笑笑:“是我孤陋寡闻了。我瞧着姑娘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见过?”
秦溱冷笑:“是见过,二十多年前吧,公子出门投亲,还是我送的行。”
陆简之道:“姑娘说笑,二十年前我还没投胎呢,如何见过又送行?”
秦溱阴沉一笑,不再言语。
陆简之背着秦溱翻过山梁,一座破庙出现在眼前。秦溱假说身子有些不适,陆简之赶紧把她放下来,安置她在庙旁休息。秦溱又说口渴要喝水,陆简之恰就没带水袋,又走了一段路了,不好回去拿。他竟也不嫌烦,破庙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依旧没找着水源。
陆简之从庙里出来,拍拍身上灰尘蛛网,抬头一看,愣了一下:“白云观……这地方怎么像是来过?”
秦溱在井边坐着,瞧着陆简之没留意这边拔出自己头上的木簪往井里一扔,哎哟一声:“我的簪子!”
陆简之跑过来,问:“阎姑娘,你怎么了?”
秦溱早拿手把眼睛揉红了,眼角挂着一丝泪痕:“我想看看井里可有水,一低头,簪子掉下去卡在石缝里……这簪子乃是我娘留下的遗物,我平日见物如见人……”
秦溱不装腔陆简之已是千依百顺,美人垂泪那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即刻撩衣摆撸袖子,自告奋勇要去捞簪子。他双手撑住井边往里面探脑袋:“阎姑娘,这簪子掉在何处?”
秦溱在外面指点:“就在你左手边……对,往下,再往下去。”
陆简之果然又往里面探了一点身子,还是没找到。井里无光,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瞧不见,陆简之刚想起身去拿个照明的东西,秦溱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狠狠捅在陆简之腰眼上,陆简之惨叫一声,手一松人往里栽去,秦溱再趁势一挑他的脚脖子,陆简之整个人就贴着井壁滑了进去,咕咚一声闷响,大头朝下跌到井里。
秦溱一击得逞,怒发冲冠,竟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四下找石头想把这见色忘义的混账砸死一了百了。旁边有块三四寸见方的石块,秦溱试了试拿不起来,换了块两个拳头大的,正要往井里扔,忽然想起那一夜的疯和尚所言:
你与他乃是宿世冤孽,不是他克死你,就是你克死他,迟早死一个才得安宁呢。
秦溱手一抖,石头砸在脚边,人贴着井壁倒一寸一寸倒下去,跌坐在地上,浑身抽搐。
死一个,才得安宁……她从前日日惶惶苦痛,他死了,她真能得安宁吗?
她思来想去,百感交集,痴痴地坐了一会儿,井里忽然传来一阵叫声:“哎哟,阎姑娘你……你这是做什么?”
秦溱听见这声音,收好心绪起身,慢慢绕着井口走了一圈,呵呵冷笑:“陆大少爷从前不是号称方圆五百里第一个神童吗,果然人吃饭长脑子,猪吃饭长个子,这小时了了嘛,大未必佳。”
陆简之摔得七荤八素,在井里怔了半天,又惊又疑:“你这话什么意思?”
秦溱微笑:“果然是个猪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