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弘义停了笔,微有羞赧之色:“李兄,并非我挥霍无度,实在是力有不逮,没吃这碗饭的本事,如今这世道又乱,上贡的翡翠有数,流到市面上是越来越少,生意真是不好做。实不相瞒,我自知才疏,也无甚雄心,本想着溱儿成亲之后将手上生意交给女婿打理的,没想到……哎,都是命数。”
李升宽慰道:“令嫒的事我也听说了,陆家那小子人是精明,可惜人品不端十分不成体统,实非大小姐良配。”
两人又聊了些东吁那边的时事。李升问:“千工集就在年前,你这回如何打算?”
雾城翠商云集,玉匠荟萃,行家里手凑一块就难免呛声,谁都不服谁。这千工集是官家与翠商盟会德善堂合办的,三年一度,乃翠商之间斗宝的盛会,原意是为了甄选皇商。秦弘义当家六年,两次千工集惜败陆家,雾城知县看在秦家多年御供份上未有去他差事已是法外开恩,故而秦弘义请辞皇商一职不是照顾陆家,反倒是成全了自己的颜面。
秦弘义道:“还能如何打算。如今人物造像还有谁比得过陆家大师傅?他家四美倾城像出了三尊,回回都是魁首,今次的昭君出塞听说寻了比往年还好的料子,我等参展也不过就是凑凑热闹罢了。”
说话间转让房契已经写好。李升虽与秦弘义有情分在,不过在商言商,买卖还是得做。秦弘义落了款,摸出私章正要盖上,偏厅门口一个人影一晃,一个清瘦的女子径直走了进来。
自从与陆简之订婚,秦溱就闭门谢客,李升还是老早前见过她两三回,模样是长变了,幸而这通身的气度还认得,招呼道:“大小姐。”
“溱儿,你怎么出来了?衣服穿得这么薄,快去加件斗篷。”
秦溱小病初愈,脸比那羊脂白玉还白:“爹,这店卖不得。”
秦弘义看看李升,朝秦溱一笑,哄着她:“什么卖不卖的,我与你李叔谈事情呢,你且回房,我待会与你细说。”
秦溱冷笑一声,走过去抓起写好的契约撕得粉碎,转身便走。秦弘义怔立当场,尴尬异常。李升知道秦溱说一不二的脾气,明白这店是没戏,当即谢绝秦弘义挽留,赶紧溜回家了。
李升一走,秦弘义立马去内院找秦溱。秦溱早把两个丫鬟撵出去了,将门销得死死的,任秦弘义怎么叫都不开。
秦洄恰巧从外面厮混回来,带了些稀奇玩意儿要逗他姐开心,见状自告奋勇去敲门,一挽袖子还没伸手呢,门自己开了。
秦溱站在门后,仍是那句话:“这店卖不得。”
秦弘义和秦溱进屋,秦溱自己在桌前坐了,面朝床榻,谁也不理。秦弘义苦口婆心:“溱儿,不是你爹要败了家业,实在是难以为继……”
他解释半天,秦溱忽然开口道:“爹,祖父给我弟取名‘洄’字是为何意?”
有这现眼的机会,秦洄如何不上赶着去丢人,咳嗽一声,装腔道:“启禀亲姐,这洄字乃是逆流而上之意,诗经有云‘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爷爷取此字就是为了教诲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秦溱呸他一脸唾沫:“你也知道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她对秦弘义道:“爹,常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天道如此,商道亦如此,你今日卖了铺子事小,损了秦家家威,叫人知道我家周转不灵趁机落井下石如何是好?”
秦洄抹一把脸,讪讪地站着。秦弘义为难:“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秦溱道:“我家先祖赤手空拳创下江山,也是绝地逢生。办法都是人想的!”
她说完,正色道:“爹,我知道你心善,不忍那些伙计失了营生,可为了解燃眉之急杀鸡取卵,日后困苦时又把这院子卖了?”
一语中的,倒说得秦弘义后背冷汗淋漓,喃喃道:“是啊,日后又当如何……溱儿,你还是别为此事操心了。”
秦溱扬眉:“哦,我如何操心不得?难道我从前掌家时行事错过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