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溱十六岁时病好过一段时日,那时秦弘义恰巧外出采办翠料,秦夫人只管内务,铺里铺外的事情都是秦溱领着秦洄打理的,自秦弘义出门到归家三月有余,秦家翡翠生意做得是风生水起,凡与秦溱打过交道的无不交口赞誉。秦弘义半道上听着人称赞女儿是惊喜,等回家就只剩惊吓了——秦溱这三月为了家业殚精竭虑,没一天清闲的,终于在秦弘义归家一天殚精竭虑倒了,一躺半年,一口气游丝般吊着,差点就去了。
秦弘义摆手:“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这病受不得气……”
秦溱一掌重重拍在桌上,茶盏跟着震了两震,盏盖哗啦一声翻倒在一边:“这身子还要它干什么!让我眼睁睁瞧着他陆家扶摇直上活生生呕死算了!他家蒸蒸日上,我家江河日下,我家是比他家资历浅些还是人物蠢些?!”
说完,和秦弘义不约而同地看了秦洄一眼。秦洄莫名其妙:你们看我干什么?!
秦弘义见秦溱仍耿耿于怀,苦笑:“溱儿,简之那天其实……”
秦溱把两个耳朵捂了:“不听!”
秦弘义不敢提了,道:“好好,不提那小子。溱儿,你爹我虽笨,也是懂些道理的。你要重振家门乃好事,不过欲速则不达,我家积贫积弱,一时哪有翻身的机会?况且你的身子不舒泰,劳累不得,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此话在理,秦溱虽有经世之才,奈何做的却是无米之炊。两人一时间都沉思起来。
秦洄在一旁站了半天不敢插话,沉思片刻,凑上来献计:“爹,咱们不是还有那块传家宝玉吗!”
自翡翠现世,雾城行商百年的大户也有数十家,其中家道中落者不计,几乎户户都有那么一块传了几代乃至十几代的翡翠宝玉。翡翠琢为环佩玉质晶莹,然原料却身披灰黑石壳,外貌与普通岩石无异。传家玉就多为这种皮壳完整的原石,说起来是某代某祖留给后人的稀世珍宝,实则大多都是先人赌石看走眼,花大钱买下后难以脱手又不好意思张扬,只好寻个由头给供起来,美其名曰“镇宅之宝”。
秦家这块也是差不多的情形。秦家第五代家主秦晨眼力卓绝,于赌石上颇有手段,可惜为人好大喜功死要面子。他一生开料无算,从未失手,可惜晚节不保,老来被东吁人忽悠着买了一块皮相极好的翡翠原石。此石三四寸见方,黑乌砂皮翻得极细极匀,皮上绿松花浓艳,打光水头极长,通体无裂。卖家一声跑矿山的东吁人打扮,开价也有点意思——只比行价便宜了那么一点。秦晨一生见过多少好料,也不知道是鬼迷心窍还是过于自负,竟然看了一遍后就即刻买下来,将翠料运回家中,大邀同行,要办开玉大会。
烫金的请柬遍发全城,秦晨闲来在家抚石,想自己已过花甲目力不减,沾沾自喜,摸来摸去摸到一处不太顺贴的地方。秦晨大惊,赶紧命下人捧水来洗石。这水一下去,洗了一遍,真相大白,这石头看着完好,实则在中部有两条极细极深的大裂,只是被人用与皮壳同色的沙土混着鱼鳔胶仔细填塞,不仔细辨认绝看不出。且仅有两条裂也就罢了,不过不能做大件而已,秦晨将隙缝中杂泥除了,才发现里面细裂四布,怕是已经裂到中心去了。这造假手段说妙不妙,说难不难,考的不是眼力,是脑力。
美娇娘请回家卸了妆是个龅齿黄牙大‖麻子。秦晨知道上当,待要去找人,都是云游四海的行商,哪里还找得到!
门外已是宾客盈门,这石头开是打脸,不开也是打脸。秦晨思忖半晌,更衣见客,当着半个雾城的人说了些什么“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匣内待时飞”、“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的话,故弄玄虚了半晌,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石料百年难遇价值连城,不开了,要留给后人传家。
秦家后代也背地里请许多相玉者来看过此石,个个都知里面门道,个个不好说破,只打马虎眼说“传家甚好”,这石头就这么安安稳稳传了十几代,秦家特别在祠堂旁辟了一间静室专门供奉,每年年节时还要三牲齐备阖家祭拜,也不知道这石头臊不臊得慌。
秦洄捂了半天,捂出这么一个馊主意。秦溱笑了。
她起身往外走,出门前回头打量秦洄几眼:“你平时糊涂,今儿倒聪明一遭。”
秦洄平时挨秦溱骂惯了,难得有被称赞的一天,喜得眉飞色舞。秦弘义也喜得眉飞色舞,连在他脑门上凿了两个爆栗,跟上去拦秦溱,一出门被笑笑和琴笙一左一右架住,这个说“老爷您慢点走”,那个道“老爷您袖子怎么破了”。秦弘义挣脱不得,只能眼看着秦溱从偏门出去了。
秦溱出了内宅也不往祠堂方向去,先去了一趟柴房。恰有一姓周的下人在整理木炭柴火,见秦溱过来把手里东西放了:“下房这边乱,小姐过来有什么吩咐?”
秦溱问他有斧头没有。小周赶紧拿了劈柴的小斧过来。
秦溱道:“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