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算仙第一次碰到这么难缠的。
“仙爷哎,”莫凡趴在摊子前,手里托着一块玉佩痛哭流涕。
“仙爷,这可是我家的传世之宝,若不是家道中落,怎会沦落至此,小弟我身为这至宝传人,那是万分不舍,毕竟此举有愧于列祖列宗……所以您多少钱能收?”
“收你大爷,再说一遍,老子是算命的,不懂他妈鉴宝,快拿着你那破石头滚!”
这种低脂小故事他听了一天了,这小子出乎意料地执着,非要让自己把这块玉收了,眼看就要入夜,他这一天的生意就这么被搅黄了。
张算仙刚准备收拾地铺,莫凡忽然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肘:“别走啊,那您就答应我一个请求总行吧?不需要您出一分钱!”
“有屁快放。”
莫凡神色一喜,凑近张算仙的耳朵,低声道:“卖不得,那您帮我把这块玉埋了,如何?”
“哦?免费给我?还让我埋?”张算仙像是来了兴趣,小眼睛打量了莫凡一眼,慢慢吐出烟圈。
莫凡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嗯……”张算仙假意思考了一阵,便说,“答应了,东西留下滚,别忘了在外面多宣传一下本人的名号……”他说着捋捋胡子,慢悠悠地抬起头,莫凡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身前,是一块印有“恙”字的玉佩。
啧啧,近点看还不错,纹理蛮精致的。
他打算回头找个不识货的富二代卖了,这不比天天摆摊算命强?这么个好东西,刚才那个傻小子居然免费送给他,还让他给埋了?
有钱不赚,傻子才埋。
张算仙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巷子尽头,再也没出现。
……
天空染上暮色,落日只剩半边萧条,空中湿气重,飘起薄薄的雨丝。没带伞的莫凡一边骂天气预报,一边满口“卧槽”地往家里奔。
雨越下越大。
青石板路两侧坐落有致的屋舍,粉墙黛瓦,蕴含着淡淡的江南遗韵。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拐角处的那栋破破烂烂的平房,莫凡抖了抖衣襟上的水,推门而入。
“妈,我回来了。”
“……”
“王春丽,来搓麻将!”
“哎哎,来了来了……”
莫凡翻了个白眼。
显然,母亲大人看到自己后的脸色比暴雨前的天还黑。
“又去外面作什么妖了?”
“没什么,买了份保险而已。”
莫凡脱下湿淋淋的外套往柜台上一甩,不顾母亲阴森的目光,径直走上楼,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今天终于把那个祸害给解决掉了,只是没捞到油水,他有些不甘罢了。
要说这玉佩,实在是来路不明,但一直被他妈视作传家宝,实际上,它除了给这个家添麻烦之外,真的一无是处。
害的他爸没了,害的他妈疯了。
父亲虽然人不错,但是一生都在背负莫须有的骂名,为这个所谓的骂名承受了太多,最后走的糊里糊涂。
母亲神神叨叨的,家里的神像从客厅贴到厕所,每天必须挨个拜,求神明保佑。后来好不容易开了一个小卖部打算赚钱,偏偏还生意磕碜……
而他这个作儿子的,自然集短命与神经于一身了。
对,这种害人的东西,他就应该早点甩给别人。
莫凡越想越烦,随手拆了包辣条吃,关掉收音机里的伤感音乐,找了个喜庆点的《好运来》,只有这种调子才能让他恢复正常。
电脑上在重播新闻联播,他倒是不关心各国政府的往来,只是盯着窗外风雨交加的街道兀自出神。
潇湘镇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呢。
刚才还余晖尚存的天空此时已经是漆黑一片,窗沿上银针转瞬即逝,越发密集,真是“雨脚如麻未断绝”了。
街上空空如也,连狗都不出来。
“妈的,这雨真是下起来就没完……”
“莫凡!”楼下母亲的喊声不绝于耳,“又在打游戏是不是,给我从房间里出来,小心把你眼睛给看坏了!”
莫凡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脸上浮现起一丝懒散。
他被冤枉得多了,早已不屑争辩,瞟了一眼墙上的视力表:“还是老样子,最后一行看得一清二楚。”
他这双眼睛,好像一直以来都视力极佳。
“还有,”母亲并没有善罢甘休,“今晚我有点事,待会你自己去给你老爸上个坟,记得早些回来!”
莫凡差点没被辣条噎死,心想我真是你亲生的……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这大半夜的去墓地,不会有什么灵异事件吧?
莫凡有意无意地皱了一下眉,这在潇湘镇不是无稽之谈,完全有可能碰上什么东西。
他转而看看日历,上面的红圈尤为醒目。
怪不得,今天原来是老爸的生日啊,最近母亲怎么对这事越来越不上心了。
“来了。”
莫凡匆匆下楼,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声叩击地板的闷响。
不出意外,一定是母亲在磕头拜佛,厄运已经连了天,神明也许早就束手无策了。
他的余光瞟了一眼房间,奇怪,这次母亲居然不是在拜财神爷,而是在对着阎罗神像磕头,贡品里甚至放着辟邪的糯米。
是谁出什么事了吗?
只是一念。
大门刚被推开,一阵狂风便携着雨丝打在莫凡的雨衣上。
莫凡一哆嗦,在门口抓了一个手电筒踏出家门,屋里温暖的熏香顿时湮没在雨腥之中。
迎着肆虐的狂风暴雨,莫凡的脚步愈发沉重。
穿过这道胡同,到巷子尽头那户养狗的人家,再往西走个二三里路,便可直接拐上父亲墓地所在的鬼爪山。
这鬼爪山不算大,山路却很是崎岖,四处都是隐蔽的泥沼,每走一步都没着落。
正巧碰上这几年山上闹鬼,出的事儿也不少,街坊邻居平日里更是不敢独自上山,怕出岔子。
偏偏,父亲的墓就矗立在山腰。
这是个阴上加阴的阴宅。
一路上踏过泥泞的土路,两旁低矮的房屋偶尔亮光。十点多的巷子还未彻底睡去,但灯火已经寥寥无几。不远出的鬼爪山隐匿在暗云下,只瞧得一个剪影,破碎的云层中闪电若隐若现。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莫凡抿紧嘴,缓步穿进林荫,绕过了山脚下守山人的旧居,雨后的山路更加泥泞,莫凡记着沼泽的方位,走得小心翼翼。
行路难。他自言自语。
正在独行时,忽的一个惊雷劈下,强光照的四下亮如白昼,莫凡偶然听见树影斑驳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迅速闪过一个黑色身影。
他在光亮中停留了几秒,又消失在黑夜中。
怪了。
这种天气不太可能会有野兽出没,难不成是人?
莫凡连忙用手电筒的光照过去,还特地猛晃了几下,如果是人,被这种强光手电筒这么一晃,眼睛早就废了。
莫凡背后凉飕飕的,胃里翻江倒海。
灌木丛中,那身影仿佛惊弓之鸟,他似乎注意到了光照,迅速在林间奔跑起来,速度奇快无比,顷刻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过……与其说他在跑,倒不如说他是瞬移。
反正不是人能做到的就是了。
再说,鬼爪山是镇里的禁地,更何况还下大雨,哪个正常人大半夜上山来作死啊?
咳咳,他自己除外。
为了防止自己被些不干净的东西缠身,莫凡特地走得快了些。
眼前的道路逐渐开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坦的土地,这里杂草丛生,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空地之中矗立着一座破旧的孤坟,坟头落满灰,垒起的松土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圈,在夜的浸染下都沦为黑白。依稀可见碑上有几个刻上的大字,只是在雨水的反复冲刷后已经无法辨认。
莫凡并没有如往年上坟时那般泪流满面,他收起脸上的表情,平静地走上前。
打火机轻轻煽动,一团火焰出现。
“爸,生日快乐。”
他一撒手中的纸钱,可惜漫天的灰白还未飘散,就已被雨水打落在地上,像一个个飞扬的生命,被命运击溃在泥泞的深渊。
火也灭了,世界变得安静,归为黑暗。
莫凡慢慢抬起头,欲要向墓碑鞠一躬,忽然愣在了原地……
“亲爱的客人,是时候回家了。”
墓碑后,升起一张煞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