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西苑，已经孤零零地只剩下了萧焕一个人。
他似乎也有些疲惫，佝偻的身躯瘫坐在龙椅上，在烛光的摇曳下，他的两鬓又更加斑白了许多。
看上去有些苍老，有些孤寂。可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注定是孤寂的。
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老了。
人们常说，学会在合适的时候选择退场，才能够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可是对于坐在皇位上的人来说，他能够自己选择嘛？只有死亡才是最完美的退场。
权力便是一位皇帝真正的生命。
主动放下权力，离开皇位？然后像一条狗一样被幽居在深宫里，然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对所有人来说这个结局都过于残忍？更何况是对一位皇帝来说。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整个诺大的西苑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似乎安静得有些可怕。
他年幼登上皇位，那时候他只是一个傀儡，朝廷政务都把持在陈氏外戚手里。即便是自己的皇后，也是政治的产物。
后来呢？他默默隐忍，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祈年殿的一把火，蓝田手持尚方宝剑抄了陈氏一族。
世人看到的是外戚政权的连根拔起，也看到的是年轻的陛下展露出的雄心壮志。人们高呼万岁，称赞他少年英武。
再然后呢？内平范遥，外阻北蛮，保大燕国土寸土不失，稳住了风雨飘摇的大厦。人们虔诚地跪倒在金殿内，歌颂他是中兴明君。
近些年呢？很多人都在说他变了，说他腐朽，说他贪恋权位，说他不体察民情。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错事。骂他是暴虐的昏君。
还是我活得太长了吗？如果我早点死了，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呢？萧焕疲惫地想着。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对于他来说，他从来都没有变过。他依旧是那个视手上的权力比生命更重要的人，是那个谁胆敢触碰他的权力他便要了谁的命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来依旧坚持不懈地寻找天陨剑。
所以刚刚哪怕是他最喜爱的次子镇南王萧煜展现出一丝想要触碰天陨剑的意思，他便心中非常的不舒服。
是的，他确实有把皇位传给萧煜的想法，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在他真正的闭上双眼之后。而现在，无论是谁，他都会毫不心软。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声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好像越下越大了。殿内似乎慢慢开始了有些潮湿的感觉，让萧焕感到有些不舒服。
但是，他只是扭动了一下自己臃肿的身体，却并没有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
这时，西苑的门被推开了，只见徐公公打着一把伞，后面跟着一位全身上下都身着黑色衣服的男子。男子身上湿漉漉的，很显然是刚刚被这突如其来的雨淋过了。
徐公公在外面收了伞，缓步登上阶梯来到萧焕旁边，静静地站着。
黑衣男子在外边简单抖落了一下身上的雨珠，也很快走入了西苑大殿之内，跪下行礼：“臣刑部侍郎许国，深夜拜见陛下！”
萧焕摆摆手，说道：“许爱卿免礼。”
许国谢恩之后缓缓站起，只见他跪着的地方还留有一滩水渍。萧焕眯着眼睛扫过地上的那滩水渍，但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许爱卿，你还记得几年前和朕在文华殿的那一夜嘛？”萧焕开口问道。
许国听到这话自然明白，那便是自己高中状元之后，按照惯例，和陛下在文华殿交流的一夜。经过一夜的交流，自己也成为了陛下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只不过，这几年时间，虽然自己官位上升很快。现在已经官至刑部侍郎，但是似乎，皇上也并没有交给他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
似乎那一夜的谈话已经被陛下忘记了。但是，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样。
许国点点头，回答道：“臣一刻也未曾敢忘却。”
萧焕看上去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继续说道：“那许爱卿知道朕最近因为什么事情而烦闷忧愁嘛？”
许国听到之后，脑海里迅速转了几下，很快便有了答案。
只见他慌忙跪下，脑袋真真地抵在地上，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萧焕看到面前许国的样子，皱巴巴的脸色完全展开了，笑着说道：“许爱卿，这里又没有外人，想到什么就和朕说。但说无妨？”
许国依旧跪倒在殿内，声音有些颤抖般问道：“不论罪？”
“不论罪！”萧焕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听到这话他自然也知道许国已经猜到了自己说的那件事。想到几年前文华殿的那一夜，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到的满足。
许国跪在地上说道：“臣斗胆猜测是关于魔王范遥手上那柄天陨剑的事情。”
“好！”
听到这话，萧焕鼓起了掌。“果然，许爱卿没忘记文华殿那夜。朕倍感欣慰啊。快快请起。”
许国谢恩之后，站了起来。
萧焕看到留在地上的那摊水渍，微微皱起眉头，略有些责怪地说道：“老徐，许爱卿这么晚冒雨前来，你怎么没给他打伞呢？”
一旁的徐公公听到之后，忙躬身回答道：“是老奴考虑不周，望陛下恕罪！”
殿下的许国听到这话，连忙解释道：“陛下深夜召见我，想来必然是重要的事情，所以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再找把伞。徐公公是长辈，理应他打着。”
萧焕看着许国，笑着说道：“许爱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老是委屈自己。”
西苑殿外，似乎风雨渐渐平息了下来，只不过西苑内的灯光依旧亮着，久久没有熄灭。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苑的门才吱呀一声被再次推开，徐公公和许国两人缓缓踏出殿外。
“许大人，雨停了。”徐公公平静地说道。
“是啊，雨停了。”许国自然听出了徐公公的那句话中更深层的意思。
“今日之事是老奴考虑不周，但是今日之后，不知许大人又要面临怎样的风雨呢？还望许大人今后万事小心。”徐公公微微躬身说道。
“是陛下的意思？”许国没有看徐公公，而是将目光往下远处。很不巧，今天晚上一颗星星都没有，远远望去，除了一团浓浓的黑色，什么也看不到。
徐公公没有回答，转身收了伞便回到了西苑里面。
许国也没有说什么，甚至也没有回头，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的问题不会有人回答一样，抬起脚步，很快身影便消失在漆黑的皇城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