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班尼先生!”
不修边幅的猎户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般的笑容,接着他就不由得朝着眼前的红发男子脱口而出。
“好久不见。”
“嗯。”
来不及多说,这方的人才跟着朝着台上的众教士们摆手解释了起来。
“愿真主保佑,审判官大人。鄙人班尼·尼赫迈亚,自拉斯维亚搭乘着港口人的船航行而来,路途劳顿,但一路上我的港口人朋友恐怕知道些你们需要的什么。”
“自遥远海岸而来的异国旅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台上台下议论纷纷,除了对于北方人突然冒犯的声讨以外,更多的是来自于对审判一次又一次被打断的惊奇。
“你们要找的人应该是我身旁的这位同伴才是。”
挽手行礼的德尔森顺势附和着班尼的声音将自己的腰微微弯下,随后便卸下了自己披着的黑色斗篷露出班尼先前为他准备好的一身行头。
“喂……有没有搞错啊……”
这句话出自一脸震惊模样的汉斯,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般华贵的衣袍。
“看你身上的宝石、绸缎,你是个卡尔洛斯人?”
“在下正是。”
说出这句话的德尔森不由得心怀怨怼,满场的人听到这句话后又再次发出了呼声。
“不,不对吧!不是说那些港口人跟赫林人打起来了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要把我们卡尔洛斯人跟黑水人相提并论!跟我们比起来,他们只不过是披着黑衣的老鼠!”
这句话几乎完全是在用咬牙切齿的口味来说出的了,但德尔森给别人的意味的确也是一股发自内心的怨恨。
坐在台上的蓝袍大教士稍微地皱了皱眉头,只因他越发地觉得面前这个港口人十分的面熟。
“我们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这位阁下,所以还请你说出自己的见闻吧。”
“大人,我等奉伊恩主教之命将过冬的物资运往至此,原本是打算与贵地的商行所交接,可不料货物却被一伙黑水人给提前劫掠了。”
披着华丽衣袍的德尔森故意将话说了一半便又开始咳嗽了起来。
“咳咳,好在我同伴的追查力度够深,这才发现原来这些个赫林人早已先进城一步,而且还和那帮子海盗打上了线。”
待到德尔森再次说出“黑水”这个字眼的时候,台上的大教士这才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港口人真正的身份。
教士握着教典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而台下的民众在听到过冬物资的去向后,也终于开始沸腾了。
“贵族老爷想打仗,还要顺路带上我们的余粮?!”
“就这样也要陷害卢恩瑟大人?我看他们真是昏了头!”
“喂!前段时间我们不是早就看到过黑水人在酒馆跟外来者惹是生非了吗,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事态越发的走向了不可控的地步,从卢恩瑟被押上教台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审判的走向。
啪嗒——
镇民之中开始率先有人冲破了教会卫兵的封锁,伴随着叫骂声,班尼依稀能看见数名身材拽实的男人率先冲上了前来。
仍站在指控席处的巴尔赫匆匆吩咐着亲信们围在了自己的身边,而披着教袍的修女蕾拉也在此刻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率先准备好的那封红纹密函快步走向了审判台。
“审判官阁下,关于这封信还请您们重新过目。”
班尼和艾希尔连忙冲上前去护在了蕾拉的身旁,直到看到对面亲手将信封接过。
喧闹的声音越发之大,场上的北地军士早已无地自容,很快的就有着数不清的木屑与烂菜叶、水果朝着台上扔来。
“不要放过那些北方佬!”
“岂有此理,简直就是一群疯子!”
领头的银发贵族大手一挥,转眼间披着黄绿风衣一群北地人就立起了一道锋利的盾墙。
“巴尔赫,难不成你想和教会作对不成!”
“让你的人去管住那些贱民,不然这件事就只能我来处理了。”
寒冬是天赐的勇武,没等到审判官的回话,一颗硕大的石头便砸在了一名赫林士兵的头上。
对方应声而倒,而紧接着就开始有镇民接二连三的拿着木棍冲到了面前。
“这下可不好收场了呀。”
班尼也已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可很快的他却发现自己呼出的白气开始变得越来越淡。
此刻跟着走上来的汉斯也已经是紧张到背上汗淋淋一片。
“班尼先生!你听到了吗!”
见到他一脸惊恐的表情,班尼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这是……”
“那个大家伙也来了欸。”
艾希尔抢先一步答到,随后话音刚落,一阵阵呦呦的叫声就顺着街道的尽头刺耳的贯穿了过来。
“哇哇哇,那是什么!”
巨大的生物踏着微裂的石砖,带着它身后那伸手不见五指的皑皑白雾逼近了人群之中。
伴随着巨物每一步所踏出的震动,手握木棍的镇民们便下意识地连连后退,直到来到广场的两侧。
“士兵们,保护你们的大人!”
老练的赫林监军熟络地指挥着周围的士卒,转眼间那盾墙便也又直面向了高大的巨物。
“喂,那一定挡不住的吧。”
汉斯慌慌张张地问向班尼,可是对面的北地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准后退,刀!把刀架好!”
十余枚圆盾在短时间内架成了一道屏障,内侧的士兵手握着长刀只等待着赫夫一声令下。
周围的教会卫兵马也举起着矛盾护在了审判台这一处,有的人去疏散了平民,而有的人则是去营救起了还在台下的卢恩瑟。
嗷……嗷呜……
“唔?怎么了吗?”
灰狼围绕在艾莉丝的身旁,时不时地用嘴撕扯着少女的衣袍。
“又……又银化了?”
艾莉丝捡起地上逐渐发白的石子,大步小步地朝着教台这边赶来。
“你们,快看这个!”
“班尼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屑,盛开的洁白的花铺满在了地上,望着眼前那块庞然巨物,几人仿佛想起了最初在银树之下的遭遇。
原本灰暗无色的石子宛如种子落地生根,瞬间迸裂而开成了一朵朵洁白而又锋利的花。
雪似乎更大了,满地的白光看得令人发慌,可班尼却意识到并不是那样。
“雪,已经停了有一阵了。”
“啊?”
“胡迪呢,胡迪先生去哪了。”
红发的异国男子质问着周围的教士,可回过头来只看见巨鹿发狂般地甩着自己那尖锐的鹿角。
砰咚一声——
刚才还抵挡在前面的北地军士就已经是被撞飞到了百米开外,而一旁愣在原地的居民们也终于开始四散而逃。
践踏过那残缺的四肢,尸体的碎块上还来不及飞溅出血液就开始变得发白发硬。
巴尔赫紧握着手中的长剑,而在突然间他却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待到试图挣脱的时候这才发现周围的武器全部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霜。
一旁的士卒还在奋力搏杀,而赫夫则是率先提醒了他一句。
“把剑丢下!不要拿着铁器!”
踢开周围一片狼藉的杂物,捂着自己已经被冰霜给黏住的右手,巴尔赫果断地将地上的木棍给踩断,随后用手猛烈的朝着尖锐的断裂处砸去。
“嘁。”
砰、砰、砰……
待到有血渍从手中渗出,巴尔赫尽量地将血液涂抹均匀在剑柄缠绕着的布料之上,这才从那股麻木的寒意之中挣脱而出。
“走,我们走!”
“束手就擒吧,巴尔赫。”
挡在他身前的是在整个教城都名声不浅的纹章师达尔,老者的脸色一脸沉重,但他还是心一横大步地拦住了赫林人的去路。
“哼,老东西,真是不识好歹。”
巴尔赫下意识地将手抽向腰间的剑鞘,可是他却忽略了现在的情形。
赫夫惊讶地眨了眨眼,但也还是马上从地上抄起了木棍朝着达尔挥去。
“达尔先生!”
“……?”
砰的一声——
班尼则是用刺剑替老者挡下了这接下来的这一击,见到班尼武器尚未结霜的赫夫还没来得及露出不解的表情,突然间就有人叫停了这场乱斗。
“都别打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此刻风又开始接着呼呼吹了起来,雾霭也随之淡薄了,直到就连艾希尔盖在头上的兜帽也都被一股脑地吹起;而鹿灵也发出那震耳欲聋的怒吼直到胡迪的声音开始回荡在了周围。
“各位愿诸神指引!想度过这场寒冬,我们就必须引导这场祭典的盛宴,以我之名,以哈斯之名,以加努斯先民之名,寒夜已逝!而我将确保仪式的进行!”
此时的胡迪早已换上了先前纹章师达尔为他准备好的白色教袍,他披挂着黄绿的祭披,手中所执掌的则是一柄由鹿角所打造的精致权杖。
“你还敢说你不是哈斯家的人?”
此时的巴尔赫一行人早已被赶来的教会卫兵团团包围,赫夫以他那惊人的气势独自挡在了众人的身前。
“我们放弃对卢恩瑟大人的指控,相对的这件事我希望全权让审判官阁下亲自定夺。”
“你们已经使教会的威光蒙蔽了太久,现在却还想着不了了之。”
仅管没有任何的评定与推选,但胡迪现在的模样全然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圣教士形象。
“从来没有人敢断言守护着坎尔诺的鹿灵会是什么异端之神,迄今为止包容万象的诸神们也从未像你们这样吐露出这般恶毒的话语!”
“胡迪先生……”
班尼想着提醒着他,但却被一旁的艾希尔给拽住了手。
“使人和平的,从来只能是以和平所栽种的义果。”
蕾拉双手合十微微弯腰朝着台上的审判官低语道。
明明是个细雪纷飞的日子,可周围曾紧闭着的门窗却也都探出了好些个脑袋。艾希尔缩着身子躲在蕾拉的身后,而正在对峙着的男人们也在等待着审判官的回复下僵住了自己的身子。
“嗯,我明白了。”
为首的大教士郑重地清了清嗓子,随后他便抓起一旁的教典大声宣告。
“先圣曾告知与仇敌关系的恢复不在乎感情与得失,而是根源于我们与神之间的关系。”
“今天不论哈斯家的身份,既然这位胡迪阁下是受南方公爵之命而来,就足以证明了自己的正当性。”
与之所对的北方军士哑口无言,仿佛场上只剩下了来来回回的翻书声。
“况且,当初教宗的这条命令本就与诸神教的教义所背道而驰,这里是神话与传说的圣地,我们理应接受着诸神的庇护。”
说着大教士便朝着庞大的鹿灵点了点头。
“巴尔赫·赫里斯特。我准许你带人离开北境从此既往不咎,可今天你对卢恩瑟的指控也将一笔勾销。”
站在场上的那只庞然巨物仿佛也真的通得了人性,硕大而又白皙的鹿灵踏着沉重的脚步迈到了巴尔赫的面前。
这次,并没有那股刺骨的寒意,而相反的是周围的温度也似乎在随之升高。
“撤兵离开北境,我们两清,同意还是不同意?”
面对着胡迪主动开口的质问,年迈的赫林监军沉默地点了点头,接着才看向巴尔赫说了一句。
“我们同意。”
咚。
咚——
咚……
时间分秒不差,象征开工的正午鸣钟响彻了周遭,商人们工匠们一如既往地朝着城门赶去,而围观的人群也在卫兵的疏散下匆匆离开。
“这下一定有很多事情等着忙活了。”
班尼松了口气地咽了口唾沫,他转头望了望周围的同伴,只见胡迪朝着巴尔赫划了个十字,接着外来的北境势力这才在众人的注视下草草收场离开。
“喂,就这样放那些家伙逃掉啦?”
拽着班尼衣服的艾希尔不解地摇了摇头,不过被晃荡着身子的班尼却觉得,现在这样就应该足够了。
“卢恩瑟先生得到了解救,教会也摆脱了外来势力的干扰,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了吧。”
“闹成这样,之后如果还要收拾来举办什么祭典之类的话,那些人一定会累坏的吧?”
“所以到时候咱们肯定也免不了去帮忙了呀。”
班尼胡乱地用手拍了拍艾希尔斗篷上到处都是的灰尘与污渍,接着又露出了他那一如既往的那张不讨人喜的标志笑脸。
“怎么,不想去吗?”
“毕竟,大家都已经是大功臣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