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一道道闪电自天边直劈至地下,公冶璞的笑容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他缓缓提起酒壶,庄屹看着清澈的酒水被郑重的倒入他的杯中。
公冶璞将这杯酒略向后举起,“出来见见你的师父!”
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从博古架后走出,他一身素白,一头乌发由白色的麻布高高束起,未执剑,未戴佩。
他从阴影中走出,恭敬上前,双手接过酒杯。
不知是否因为在角落站的久了,他的嘴唇苍白干裂。
他高举着这个酒杯,在庄屹面前重重跪下,挺着脊梁。
“这是谁家的孩子?”庄屹没有立马接下酒杯。
“我的。”公冶璞未抬头,注意力集中在了指尖,仔细的感受着剑刃。
“你还未成婚,哪来的孩子?”庄屹扭头震惊的看向他,略提高了声音。
公冶璞自嘲的笑了笑,“鄙人作风不端。”
“叫什么名字?”庄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
“无父,无母,自然无名。”
庄屹伸手接过酒杯后一饮而尽,“起来吧,你倒是和这把剑相配。”
公冶璞按住剑柄,拒绝相还,“高看他了,你这把剑,我还有些许用处。”
少年起身后,朝公冶璞深深的作了一揖,眼眶微红,轻声喊道“父亲”。
可惜无人应声。少年再次挺直了脊背,在庄屹的侧后方站定。
“刘叔,你也站了挺久了,过来喝一杯吧。”公冶璞招了招手将刘管家喊至身边,并示意他斟酒。
刘管家拿酒壶的手微微颤抖,有些酒水被不慎洒出,他又慌忙的想用袖子去擦拭,满身的慌乱以及不知所措。
庄屹替他举起酒杯,替他碰了杯,然后将自己的酒再次饮尽。
“先生……”,刘管家的嗓音像是风雨中的孤船,摇摇欲坠。
公冶璞打断了他继续想说的话,“以后跟着庄门主好好做事,照顾好公子。”
“我要准备和庄门主喝第三杯酒了,你把公子从后门送出去。”
话未尽,两人均是双膝落地,深深伏倒在地,叩首,再叩首。
刘管家哑声道:“先生保重,我们走了”。说罢起身将少年扶起,未曾执伞,相互倚靠着,消失在泼天大雨里。
庄屹望着两人蹒跚的背影,难得在这雨夜里松了一口气,“第三个要求呢?”
“不急”,公冶璞从自己的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料,借着壶里的酒水,开始仔细擦拭剑身、剑鞘、剑柄。
看着他的动作,庄屹心里隐隐发慌。他一把夺过酒壶,急匆匆的往两人的杯中斟满酒,“这第三杯酒,我敬你!”
“屹大哥,我今天其实很担心”,公冶璞终于将整把剑擦拭干净,他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旧友,缓缓道来:“担心来的不是你,更担心来的是你。”
“没什么好担心的,是我自己请旨来的……”
“屹大哥!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无论对错,都是我自己选的,我可是神算子啊”。
公冶璞左手举杯,右手持剑,在屋檐下站定。刹那间,一道闪电落地,一侧脸被照亮,另一侧隐于黑暗。
半是人间,半是地狱。
“这杯酒还是我敬你吧”,他停顿片刻后继续道“替我向江南的嫂子问声好;还有我那乖侄儿,公冶叔叔答应买的玩具,大概是兑现不了了。”
他将酒液一口饮尽,然后将酒杯狠狠砸向屋外的太湖石。
庄屹的目光被酒杯掷出的方向所吸引。恰在此时,公冶璞饮剑自刎,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洒而出。无名剑落在了地上,其上的痕迹立马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庄屹踉跄着急奔上前,仍来不及接住他倒地的身影。他塌着腰半跪在旁,想要捂住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先生走好!”一声悲凉的呼喊将愣神的他惊醒。
回头看去,原是刘管家孤身返回。来人跪伏在地,凌乱的发丝糊在面颊,灰色的长衫下摆溅满了泥水。
两人合力将公冶璞抬起,安置在了正堂的太师椅上。刘管家用那擦拭无名剑的布料,小心的盖在了狰狞的伤口上。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双目紧闭,嘴角微微带笑,仿佛在等待老友来访。
庄屹从雨中捡回了长剑,紧紧抓在手中,牢牢的盯着刘管家的一举一动。
“我答应过先生,以后要跟着您好好做事,照顾好公子,我不会食言。”刘管家的须发在这夜花白的更多了。
他重新束了发,整了整衣摆,微弓着背,向屋外走去,“门主,该回去了,我给您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