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再起用过早饭,便从院中围墙爬到小院屋顶,然后顺着隔壁闹鬼院子里那棵大桂花树,爬到树顶,然后在那蹲守,等到侍卫巡查的空档,从树顶上一跃而起,跃到那三丈高的宫墙上。
待到宫墙外的街道没人时,像飞燕滑翔般那样往前一扑,扑到宫墙旁的一棵大树上。
接着,顺树而下,便出宫了。
这个出宫的方法是姜再起的师傅告诉他的。
他那小院是整个东齐王宫守卫最松懈的地方。的确,谁会无事跑到这晦气无比的地方来。
要说被遗弃的这几年有什么收获?除了让姜再起比同龄人的心智更坚毅成熟外,便是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位神秘兮兮的师傅。
在那件事之前,小姜再起被东齐王宠爱着,被长兄和长姐爱护着,虽然母后早逝,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故而小姜再起认为自己根本用不着学那舞刀弄枪的,不管遇到任何事,父王,长兄和长姐必定会护自己周全。
然而发生那件事后,逐渐恢复神智的姜再起,渐渐明白一个道理:靠任何人都不如靠自己。因此,当他听到一位来历不明的人要教他武功时,他也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毫无犹豫,立马答应。毕竟,眼下他的处境,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神秘师傅,每夜子时进宫来教导姜再起武功,寅时便离去。姜再起也是每夜准时在闹鬼的小院恭候其大驾。
不过神秘师傅,除了教导武功,从不多说别的话。
以至于,两年相处下来,姜再起甚至都不知他的师傅姓甚名谁,只知师傅交代他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他,还要答应不能在众人面前显露武功。
正因如此,出宫时,知了问他怎么能跳这么高,姜再起便骗她以前经常练。而长姐和高溪问他是怎样出宫的,姜再起便说有一位守门侍卫曾受过他的恩,偷偷放他出宫的。
提起长姐,姜夫人,姜再起可以说是,心中敬重,莫有不从的。
姜再起两岁时便失去了母后,虽说后来跟长姐各自养在不同的宫里。长姐还是非常照顾自己的,更不要说自从自己十一岁那年出事后,自己被父王安置在废弃的小院内,也只有长姐来看自己。
尽管当时长姐即将出嫁在即,却还担忧他,费尽心思安排了知了进宫服侍他。
倘若没有知了这些年的尽心照顾,世间便没有姜再起了。
此份恩情便如同再生父母,姜再起是永世不能忘的。
姜再起头戴帷帽,熟悉地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他的世界似乎与这个热闹喧哗的世界像是两个世界,此刻的他觉着自己是这个热闹喧哗世界的旁观者。
他能感知一切,但一切似乎又与他无关。
无关就无关吧。
姜再起心里想道: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本就不该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中。不过,既然已知长姐此次召唤自己到南郊行宫的目的是劝说自己放弃赐婚的,那还要找个帮手,一个能分担火力的帮手。
若到时场面失控,总得有人来劝和才行。
至于这个帮手,找高溪最是合适。理由是,高溪除了是长姐和姜再起的挚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别无选择,唯有高溪才能在南郊行宫进去自由。
既然主意已定,走,先去去高府找高溪。
高府位于长信大街上,离姜再起此刻身处的清河大街不远,过两个街口便是。
路过一卖糖葫芦的摊,姜再起顺便给高溪带了一串,上门拜访总要带些礼。
高氏家族原是东齐国上卿高氏一脉的。说起这个高氏一族,乃是在东齐国建国之初便有的古老贵族。
话说当初五百年前,初代不周王分封天下之时,其祖祖祖爷爷便被不周王派遣至东齐国来,同时被受封为东齐上卿。在诸侯国内,上卿可是只低于诸侯王一阶的存在,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当年,与高氏一族一起接受不周王受封派遣至东齐国,同为东齐国上卿的还有国氏,如今东齐国的国安公一脉。
当年的高氏与国氏同为上卿,但自从二百多年前不周国逐渐式微,最后臣服于东齐。而这几十年来,这两大氏族在东齐的地位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国安公仍是王族族长,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声威正隆,位列公卿,而高氏从高溪的祖父那一代开始选择了当文官,到了高溪父亲这一代,在这个重武轻文的年代背景下,已由上卿变成上大夫,降了两个等级,威望大大不如以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高上大夫一家在盛京城里也算是说的上号的高门大族。
“姬公子来了,小半年不见公子来,我们都挺挂念公子的。”
高府管家一见姜再起便热情地打起招呼。
“福伯好,三公子在家吗?”姜再起向福伯礼了礼手。
“在书房,正被老爷训话呢。”福伯见这个既好看又有礼的少年也甚是亲厚,趴在姜再起的耳边,悄悄说着话呢。
每次偷溜出东齐王宫,姜再起从来不声张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那“疯公子”的名头就算说了也不见得有多好。
因此,姜再起在外一律自称自己为姬公子,姬姓是已故母后的姓氏。
“谢福伯,那我找他去了。”少年收下福伯的这份好意,微笑着往书房方向去。
姜再起曾是高府的常客,以往每隔几日便上门拜访一次,对府里的房屋布置了如指掌,就算没有家丁领着,也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书房。
到了书房门口,姜再起不急着进,先弯下腰,放轻动作,小步快走到窗台前,然后慢慢探头观察书房内的状况,一阵左顾右盼,前瞻后顾后,发现高大人没有在书房,才蹑手蹑脚地进书房,对着正蒙头趴在案几上无精打采,长吁短叹的高溪肩膀来了一记重锤。
高溪立即抬头,本想开口大骂:“是谁?敢偷袭他!”,可一扭头看见嬉皮笑脸的姜再起,脸色立即多云转晴,高兴得很。
转了转高兴得冒光的双眸,高溪笑嘻嘻道:“没良心的家伙,这几个月没来找我呢,去哪里玩去呢?要不是不能随便进宫,我定要将你宫里那小疙瘩翻一遍。”
突然,高溪似乎想起什么,对着姜再起挤了挤眼,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突然吞了回去,顿了顿才说道:“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郊外走走吧。我听说南郊的景色不错,咱俩去瞅瞅去。”
姜再起一听便知这家伙说的不是真心话,挑了挑眉,一副鬼才相信他的话的一记眼神看了他一眼。
被看穿心思的高溪,连忙打哈哈道:“等逛累了,顺道去南郊行宫坐坐,我也顺道找萱妹说说商号的事。”
姜再起知道高溪喜欢长姐很多年了,可不知是什么原因,无论高溪如何表示,长姐就是不接受高溪的爱慕之情。
这些年,姜再起也没少拿这件事来打趣高溪。
被姜再起看穿一切的眼神盯着,高溪心虚地回应道:“这是公事,公事呢,快,快走吧,等一下我父亲大人来了就走不了了。”
就这样,高溪赶紧拉着半推半就的姜再起出了府。
……
两位公子走在长信大街上,一人身着青衣,面容清秀,身形修长,风度翩翩,另一人身穿白衣,虽身形瘦弱,但胜在面容漂亮,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这外形出众的两人走在街上,还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特别是那些姑娘。
“咱们难得去见萱妹一次,总不能两手空空。”
听了此话,姜再起不客气地揭他的短,回嘴道:“就你这样的,也叫难得,隔三差五地,一找着什么由头,就往南郊行宫跑。”
“唉,你可冤枉我了,这几个月来,萱妹也不知在忙什么,回回去都见不着人。曾经有一阵,我都怀疑你们俩姐弟是不是约好的,一起不待见我。直到我听了一个传言。”
此时,正说着话的高溪突然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
“什么传言?”姜再起倒是好奇,自己颓废,自我封闭的这段时间,长姐身上有什么传言能让高溪如此黯然销魂。
“唉,传言说……传言说,萱妹跟那个什么六公子好上了。有人看到他俩在郊外一起游玩,谈笑风生的。”
“就这?这有什么?高兄你多虑了,他俩是姐弟,不可能好上。他俩是自小一起玩的,只是自六弟这几年到军营历练了,几年没见,如今六弟回盛京了,俩人多聚聚,熟络熟络感情而已。”
姜再起拍了拍高溪的肩膀,安慰道:“高兄,你就不要多想了,亲姐弟相恋,不可能的事。不如好好想想给长姐带些什么礼物?今日是长姐约的我,你定能见上她一面。”
高溪一听,高兴起来了:“好呀,原来萱妹约了你,那我要好好准备准备给萱妹的礼物。我听说分月轩,新出了一款布料子,甚是好看,不如给萱妹作为礼物,带点?”
“听你的,你素来最懂长姐的心思。”
“那走,先去分月轩挑布料子。”
两人愉快地前面路口左拐,往长河大街走去。
盛京城内的长河大街是出了名的丝绸布料一条街,任何你想买到的款式,这里都有。而且这长河大街,不光在东齐境内出名,凭借高超的织造手艺和月月推陈出新的绸缎布料在列国中也是久负盛名。
此处云集天下买卖绸缎布料的商人,每日皆是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长河大街两旁的商号都摆满数不清的丝绸布料,只要一踏进此街,犹如踏入仙境,清风一吹,每家店铺前摆放的绫罗绸缎纷纷飘起,仿佛同时有无数个长袖善舞的仙女们舞动自己的曼妙身姿,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而在众多店铺中,最负盛名的便是那风府的分月轩。
此分月轩是长河大街上最大的商铺,生意也是最兴隆的,他们家的商品很多皆是别家没有的。分月轩的绸缎布料不仅款式新颖,还专供东齐王宫。有了王宫的背书,分月轩的生意是更上一层楼,每日皆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的。
正如眼下,姜再起就差被人剥了一层皮才和高溪一起穿过重重人群,挤进分月轩内。
分月轩里的商品琳琅满目,高溪一头扎了进去,顿时挑花眼,左选右选,一心想着给他的萱妹送些颜色最好看,款式最新颖的布料。
姜再起对这些绫罗绸缎一窍不通,只能跟在多金的高溪后面帮忙拿东西。
此时,店内忽然出现了一阵喧哗。
“让让,让让,麻烦各位让让。”
不知怎的,有几个家丁装扮的男子,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双手不住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硬是挤出一条能通人的缝。
随即,在他们的身后下,一位身穿鹅黄色深衣,美若天仙的少女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