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赵天明心里一沉,忽然想起昨晚自己听见隐隐有喧哗声,走到大殿旁时见到的场景。
当时这群狐僧都转过了身,面朝殿门,停止了念经,木鱼高高地举了起来,警惕地看着门外。
而自己在余光中瞥见,有张道士的脸,自窗外一闪而过。
那时赵天明以为是这个世界入夜以后,外面十分危险,这道士想入庙暂避,借住一夜,但看到大殿里野狐念经的诡异场景,干脆直接跑路了。
他也就没有太当回事,还没走到客房,就把这事忘了,接着就沉浸在老和尚的讲述里。
现在想想,这行为鬼祟的道人,好像问题很大啊。
尤其是听了老和尚方才那一段话,“日有匪寇,夜来妖魔”,赵天明大致能推想到,觊觎这座火佛庙的贼人邪道,在几十年前,恐怕就不在少数。
现在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隔着几十年,却恰好都是鼠患成灾、饥馑瘟疫横行的年代,犹如一场轮回。
难不成等自己走后,道士又折返回来,杀了个回马枪?
趁着自己和老和尚在客房,把这些狐狸都抓去杀了甚至……吃了?
赵天明皱眉环顾,大殿上铺的石砖、竖的石柱,虽因古旧而多有残破,却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昨晚从狐狸们吃完太岁肉走后,也没听见大殿上再有什么动静。
“是我多心了么……这些狐狸是自己跑走的?”
赵天明犹疑不定,还是决定回去问问老和尚。
他走回客房,推门而入,看见老和尚仍然保持着先前的睡姿,背对着他。
“师傅?师傅?”
他走上前轻轻推动对方肩膀,老和尚却像入定了般,纹丝不动,毫无醒觉迹象。
赵天明干脆扳过他的身体,让他平躺,却看见老和尚白眉紧锁,脸上蒙着一重浓郁黑气,几乎都要把五官遮蔽。
他嘴唇轻微翕动,额头渗出冷汗,时不时还摇一下头,好像正在做一场噩梦,整个人都被魇住了。
赵天明暗叫糟糕,忆起在老和尚还清醒时,就说自己“身患拙病,朝不保夕”。
看眼前他这副痛苦模样,似乎真已在弥留之际了。
……该怎么办?
赵天明试了试掐捏人中这一类的法子,都无法将老和尚唤醒。
“不要慌,不要慌……”
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忽然想起怀中正好有一尊明王石像。
四十八相中的“蛇相”。
昨天在骷髅山,那位名叫李寒官的官家首领,就是摆出与这尊明王蛇相一样的姿势,挥劈一刀,地动山摇。
威力极大。
这也符合老和尚所讲的,归藏禅师在壁画下作出相应的相,就能吸取壁画里的明王黑气。
而归藏禅师能在险些走火入魔时,从黑水里脱身,恰好是怀中石像起了作用,从他体内汲取了大量黑气。
石像就像是容器,既能取,又能存。
“我能不能把老和尚体内的黑气存到这石像里?”
赵天明这样想着,取出明王蛇相,放在老和尚的胸口。
他心里暗暗嘀咕,这尊石像本身就萦绕着阵阵黑气,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吸取。
但不管怎样,总得试试。
赵天明全神贯注,心神仿佛汇聚成了一个针尖,集中在石像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现在这样的场面,他好像早已重复过千万遍。
随着他心念流转,这尊鱼鳞蛇尾的明王石像竟真的渐渐颤动起来!
环绕雕像周围的黑雾越来越浓郁,而老和尚脸上的黑气慢慢地淡了下去,露出苍白的脸色。
过了一会儿,老和尚忽然开口,吐出一口浊气。
见他悠悠醒转,赵天明这才停手,将明王蛇相重新收回怀里。
老和尚缓缓睁开眼,目光昏沉里自有几分宁定,像是历经沧桑后的释然。
这与方才眉飞色舞给“徒儿”讲故事的他,已是判若两人了。
赵天明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老和尚恢复了清醒。
“施主?”老和尚也是微微错愕,接着苦笑一声,“看来你自己已把太岁肉抹好了。”
“……”
原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给赵天明重塑肉身的时候,中间这一段的经历,就像是换了另一个人那样,完全记不得了。
赵天明也不啰嗦,干脆利落地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最后问道:“师傅,那道士不碍事吧?”
“不清楚是何来路,但总归是不怀好意,唉,眼下这世道,半夜窥窗的,哪会是什么好人?”
老和尚沉吟,“不过施主先不用担心,有老衲在,自当护你周全。你挂忧的那些狐狸,它们每晚在我这儿过夜,既是避开夜里妖魔横行,也算替我守门,天亮了就自己散了,在山中寻觅食物,今晚还会再来。”
“原来如此,”赵天明点点头,又想起“阿贺”,随口问道,“先前您把我错当成徒儿,怎么不见令徒在庙里?”
老和尚黯然道:
“老衲读归藏禅师那页笔记,已是八十七年前的事了。我那徒儿,后来被匪人所害,等我赶到时,已被老鼠啃食干净,只剩下一具枯骨了。
“可怜他被我从老鼠堆里抱走,最后还是丧命于鼠口。
“这实乃老衲心中一大憾事,可惜人死不能复生,我只好把他的骨头带回庙里,用太岁肉给他重新做了具肉身。
“当时恰好有个早年被我救过的老狐,灵智已开,叼着一卷佛经来我庙里答谢,我便取了它一些毛发和灵气,接在‘阿贺’身子上。
“人是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可多少也有个囫囵模样,只是比以前更憨乎乎的,只会吃肉、敲木鱼和念经了,这是我教他的功课,呵呵,他倒从未忘记过。
“还是很爱吃肉啊……以前总会在香积厨藏一块腊肉的。”
只会吃肉、敲木鱼和念经?
身上接了狐狸毛发?
赵天明忽然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心里一阵发毛。
他咽了口唾沫:“那些狐狸……”
老和尚瞧着他,像是肯定他的猜想那样,微微一笑,“不错,施主,你其实昨日也见过阿贺三次,两次在那大殿上,一次就在这客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