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漫长的讲述终于结束，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只是听不见公鸡的鸣叫——这闹饥荒的年头，就算是山里的野鸡，也早都被人抓去吃干净了吧。
赵天明回味着老和尚的话，“无相布施”这四个字，在他前世的佛教里，指的是“不求回报而做的善事”，但在这个世界，显然还有另外的含义。
“走出了身体……”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了这一句，开口道：“师傅，再然后呢？归藏禅师后来又怎么样了？”
“说实话，‘无相布施’的境界，为师也只是在书里看到过，具体如何，也是不知。不过我想，禅师既摆脱了肉身，大概精神能直接与天地往来，不再受拘于形体罢。”
老和尚道，“至于再后来的事情，为师也不知道了。归藏禅师的笔记极为难找，为师手上的几页都已破解完，接下来若有机缘，还能再搜寻得到，若是没有，也就不强求了。”
赵天明心里一动，问道：
“师傅，笔记还需破解？难道归藏禅师是用另一种文字写的？”
老和尚却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只是笔记上面始终附着一层薄雾，必须要用‘心’看，才能读懂。”
赵天明寻思：
“老师傅现在糊涂了，记忆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的今天。往后肯定又见过归藏禅师的笔记，只是现在问他，他是不知道了，只能等他清醒。”
转念又想：
“禅师当年搜集明王石像，镇压地缚灵，单看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已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
“这七百年来，石像估计又都散落了。不知道禅师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但地缚灵显然仍然存在。老师傅向我讨要，难不成是想继续完成禅师的遗愿？
“但他道行却又差得远了，禅师出道时就修全了的七十二门金刚术，老师傅只学会了六门……这不太行啊……
“说起来，归藏禅师似乎已经是他那代同期最能打的了，可比起明王又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的感觉，仅仅靠着吸收明王留在壁画、石像里的灵气，道行都能提升数十倍——
“那明王本尊，岂不是强得离谱？”
赵天明默默思索，忽然想到，自己在密室之中的那具真·五脏如焚的身体，会不会就是献祭给明王的祭品？
毕竟整个故事听下来，这位相传火佛转世的【不动尊者、怒目明王】也很邪性啊……
根本不是什么善茬，要是被后人当成什么“邪神”“地仙”供起来膜拜献祭，也完全有可能啊。
就像夜郎国那样。
可如果真是这样，明王这么强大，自己想要摆脱成为祭品的命运……只能说，小伙子，你路走窄了。
赵天明突然感觉牙花子凉飕飕的，一阵生疼。
不过乐观点想，反正自己也算是两世为人，本来就因为加班猝死了嘛，这条命就当白捡的，能活下来就尽量活，实在不行也不亏。
何况现在一切还只是猜测，未必准确，不必焦虑，杞人忧天。
嗯，所谓“游戏人生”，就当自己在玩一个无比真实的模拟人生游戏好了……
地狱开局又怎样？他就不信世界上有像他这样的“资深魂类玩家”通关不了的游戏！
默默安慰完自己的赵天明看了看老和尚，只见晨光里，对方苍老的脸上隐隐透着黑气。
他立即想到方才吃太岁肉时，这股黑气透过老和尚的手掌，进入了他的身体。
和明王留下来的同源同质的黑气……
强如归藏禅师，都被它折磨得没有人形了；
更何况是老和尚。
赵天明心里明镜似的恍然，“师傅”这个失忆的毛病，一定是因为吸取黑气才有的了。
两人虽非真正师徒，但经过一晚相处，赵天明竟久违地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那是自他穿越以后，就再也没有感受到的了。
而且老和尚用太岁肉替他重做了肉身，对自己也算有再造之恩。
他可不想看着老和尚被黑气慢慢耗死，于是关切劝道：“师傅，咱既已知道黑气对身体不好，就不要再动太岁肉了。”
没想到老和尚听了，却吹胡子瞪眼，不耐道：
“阿贺啊，为师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这黑太岁是咱不想动就不动的么？
“莫说庙里已经没吃食了，不吃太岁肉，咱师徒俩光饿肚子就饿死了；
“就说这世道，可是一年比一年乱哪。
“为师天资平平，要想护住这座庙，让火佛不至于在这儿方圆百里断了香火，只得靠吸食太岁里的黑气，强自提升道行了。
“否则日有匪寇，夜来妖魔，你让为师拿什么应对？”
说着说着，老和尚像脾气上来了，冷哼一声，道：
“你要真想劝我，那就争气点，还是好好和为师学功夫，上次教你的‘布袋功’，你练到第几重了？”
“……”
这“布袋功”大概就是七十二门金刚术之一了，赵天明又哪里练过？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好在老和尚熟知他的好徒弟“阿贺”生性贪玩好动，平日疏于练功，每次考察都支支吾吾，问不出个屁来，这时也没指望赵天明说什么，自顾自摇头叹道：
“阿贺，为师其实不指望你能站出来，护住咱这座庙，只是我老了，怕走了以后，你护不了你自己。
“布袋功在金刚术里，可是最易练成的一门了，用处却不可小觑，你只要练到七八重，日后遇上凶险，不求杀敌，自保是全然足够了。”
赵天明连连点头，诺诺称是，心里却想：“好家伙，听起来很像加防御力的保命绝活啊，嗯，‘横练十三太保’和‘金钟罩’。”
“就这样罢，为师有些乏了，先歇一会儿，你去大殿里做早课罢，”老和尚说完，打了个哈欠，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赵天明一眼，躺在榻上，侧转过身，似乎真要睡了。
赵天明朝老和尚的背影诚心实意地鞠了一躬，蹑手蹑脚地退出客房，带上了门。
虽然一夜未睡，这具由太岁肉新做的身体却一点疲惫感都没有。
不过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还和老和尚一起吃了太岁肉……
这算不算“蚕食同类”？
赵天明用力地摇了摇头，甩去这个古怪想法。左右无事，他站在院子里四顾，打量了一下屋舍布局，就穿过院子，走回大殿上。
只见四下依旧是灯火通明，这座火佛庙似乎白天也从不熄烛吹灯。
但整个大殿却空荡荡的，原本面朝墙壁诵念佛经的狐狸僧人，已一个都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