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道士淡淡地道,“便是如此,你又能奈我何?”
“你说得不错,你这一窝狐狸,贫道已统统杀了,今儿个杀的一百牲,算的就是它们的命!
“不过我今日确实已杀满了三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你和小和尚了。
“再给你一晚上的工夫,明日一早,贫道再来登门拜访。和尚你最好备好黑太岁,双手奉上。
“否则,别怪道爷我拆佛毁寺,一把火烧了你这座破庙,送你去西天极乐世界,看你如何和你的佛祖交代?哈哈哈哈哈!”
赵天明心想:
“这道士心肠真是歹毒,知道老和尚虽不怕死,但却绝不愿看到寺庙因他遭难被毁,以此来威胁他。”
转念又想:
“可现在师傅和我都受制于他,太岁佛头就在师傅身上,他何不直接搜身,也不进院翻查?”
正想着,只听老和尚叹了口气,似乎认栽了,低声说道:
“道士,你也别横了,老衲确有黑太岁,就装在木盒之中,放在老衲胸口的襟兜里,你想要就来拿罢。”
“哼,你要是真想给,那就自己拿出来,抛给我。”
道士却不近身,反倒离老和尚更远了,“有一门自焚金刚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拉我同归于尽,那可真是想岔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道士真是胆小,”老和尚摇头,“也罢,阿贺,你去将这木盒递给道长吧。”
赵天明愣了愣,还以为老和尚在唤自己,但他此时浑身仍然酸痛不已,根本无力起身。
好在头脑渐渐清楚,精神力在缓慢地回复,只要老和尚再拖延片刻,他就能唤醒“菩萨”挂钟。
他正焦急该如何提醒老和尚,却听一声温柔的狐叫,“阿贺”竟然真的走到了老和尚身旁,伸出了手爪。
它每走几步,浑身就会一抖,呕吐出一口黑绿色的脓液,显然被道士下了某种剧毒,已是奄奄一息的弥留之际,神智大概也很大程度上被影响了。
可饶是如此,听到老和尚喊它,它还是能认出老和尚的声音,认出老和尚的人,乖乖地走到他身边。
就像八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徒弟走到师傅身旁坐下一起吃肉,听他讲起归藏禅师往事那样。
“好徒弟,跟了为师这么个不成器的师傅,真是委屈你了。”
老和尚的声音又控制不住地颤抖,似乎在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赵天明心里微微一动,从中听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悲伤。
老和尚从怀里取出装着太岁佛头的木盒,真的递给了徒弟。
“去,把它递给那位道长,你这孩子,可别忘了吃你藏在香积厨里的腊肉,都快要发霉了。”
“阿贺”接过木盒,听了老和尚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是像个好孩子那样,认真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去,一边呕吐,一边走向道士。
“和尚在耍什么花招?”
眼看“阿贺”走到近前,道士却仍不接,彷佛木盒里装着炸药,挥锏一挑,将木盒抛在赵天明怀里:
“小师傅,帮我打开。”
赵天明看了一眼老和尚,后者转过脸来,黑气直透面皮,浓重得直欲溅出墨水来,眼眶深陷,嘴唇惨白,短短这么一会儿没有瞧见,他竟然像突然老了几十岁。
更可怕的是,他那脸上被“阿贺”吐出脓液沾染了的、还没来得及擦干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溃烂,皮肉化成黑绿色的脓水,沿着下巴脖颈无声淌下,脸颊已露出森森白骨。
老和尚忍着剧痛,一声不吭,朝着赵天明点了点头。
赵天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木盒打开,解开包裹着太岁佛头的布缎,举了起来。
道士远远地望了一眼,眉毛一挑:
“这就是黑太岁?老和尚,贫道眼里,这只是个红漆的佛头而已。”
老和尚道:
“当年火佛降世历劫,曾夜过黑水河,左手指着圆月,单凭一只右手,就降服了黑水玄蛇,这个典故,道士你难道不知?
“玄蛇身上褪下来的蛇蜕,后来被火佛做成了玄火袈裟;
“蛇身上抖落的淤泥,就是黑太岁。火佛取了一抔,雕刻成了佛头形状。
“等他凡间劫满,重回天界,就把这太岁佛头传于门人弟子,从此代代传递,所谓火佛门下,薪火相传,共有三十三件宝物,这其中一件就是这佛头,刚巧落在老衲手里。”
“嘿嘿,和尚净爱扯谎,这要果真是那传说中的佛头,岂能在你手里?”
道士还是摇头,状似不信,“不是贫道瞧不起你,以你这点微末道行,还拿不到这等宝物。”
“你既来此,自然早就有十足把握,知道这就是黑太岁,这时再说这些废话,又有多大意思?”老和尚叹息。
道士没有反驳,沉吟片刻,道:
“和尚,那我就不和你绕了,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这太岁佛头,贫道今儿个从你这儿拿走,也算是行善积福了。”
他反手一锏,挑起佛头,手上亮起一层青色雾气,完全包裹住手掌,这才把佛头握在手中,定睛细看。
那佛头若有所感,忽地睁开眼睛,两道炽烈金光直射出去,刺进道士双眼!
——就是现在!
赵天明将早已在凝思中备好的“菩萨”挂钟唤醒,腾身而起,从怀里抛出明王蛇相,准确无误地摆出与它一模一样的姿势。
黑色巨佛立即现身在他身后,粗壮诡异的蛇尾幻化而出,在横扫中狠狠砸向道士!
与此同时,老和尚默契地猛然纵跃而前,肩膀上飞起咆哮着的狮虎金光幻象,脊梁上同样也生出一尊黑色巨佛影相。
一双枯老的瘦拳含着十二分的金刚怒气,刚猛无匹地锤向在道士的心口!
赵天明更不犹豫,心念转动,脑海中的“菩萨”白骨舞动,将道士周身区域里的时间彻底静止住,而他和老和尚周身的时间流速则一如往常。
他隐隐悟到,这“菩萨”挂钟其实也是有熟练度的,随着自己一次次地开发使用,似乎正变得越来越纯熟。
这时心思一转,即刻便能发动。
而且,从之前在让时间暂停的区域里,只能让自己摆脱时停效果的束缚,到现在能够“选定”目标,让老和尚和自己都能行动自如,分明已上了一个大台阶。
而那刚被佛头金光刺中双目的道士,还未痛呼出声,就在一阵强烈的耳鸣与失明中,整个身形都像是锈住了的机关那样,缓慢地滞涩住了,失去了行动能力,任由“师徒”二人的攻击,如骤雨穿堂般疯狂倾泄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