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巨兽(1 / 1)

几乎是巨物跃下来的一瞬间,恩佐就觉得自己的身子猛地向后一掣。紧接着枪火从阿德琳的位置炸开,子弹崩入钢铁的劲响荡开在整座河道。

他摔倒在艇前,方才看清这座宽大狰狞的钢铁骨架。钢条编织的四肢长如猿臂,其中包裹的传动结构透出暗金光泽;末端是不成比例的巨爪,显得中枢的舱室异常狭小。

刃爪伴着撕裂空气的啸音向阿德琳扑去,她腾身急退,长铳的枪管却断作四截;惯性带着爪头向前,直将嵌入的水泥坡壁击得粉碎。

趁着阻滞的功夫,阿德琳跃回艇上,同时感到枪弹从耳边掠过的炙热。燧火的枪响从四面迸发,随后是汽艇引擎的骤响,扑回座位的艾伯特将油门踩到了底。

短短的几秒钟宛如冻结。

遽起的载具尚未驰出一丈,巨兽的铁胸便又迸发出咆哮,装载其中的蒸汽芯核全功率运转,硬是将整副机甲的势头牵回正轨。然而开场的一跃挫伤了腿部传动,它刚奔出一步,便整个儿栽倒在水里。

恩佐尝试理解眼前的局势,但剧烈的颠簸让他被迫伏在舱底:小艇方一开出就贴紧了道边摩擦,以便错开堵在右侧的前艇。不断有流弹掠过他的身边,连一旁的伊兰也被迫放弃还击。

他勉强抬起头来,看清了坡道边缘不断的枪火,这是场极为被动的伏击。

他又向前艇看去,正看见中校从岸上一跃到驾驶座位,有两名队员已经倒在他身后的坡道上。又一人试着从艇上反击,然而刚一挺身,他便被两枚接连的枪弹撂倒。

连续几次撞击,恩佐所在的汽艇强行挤过了水门,加到极速驰去。然而下一刻他听见闷哼,挡风玻璃飞溅上鲜血。

“伊兰——”

艾伯特强行稳住方向。

被喊到的少女丢下打空的火铳,即刻将他从驾驶位换下。恩佐看见她搭上盘舵的双臂微微颤抖。

“艾伯特先生,您的肩胛骨……”阿德琳仓促地翻着背包,她的话音也带了慌乱,“伤得很不浅,可能整个儿碎掉了。”说着扯开一卷儿绷带,就着敷料按了上去,汩汩流出的鲜血瞬间浸湿她的双手。

艾伯特面色惨白,但依然抿着嘴唇不叫出声。他的目光落向急速退去的两岸,就好像处处都藏有暗枪。现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艘小艇。

“请您帮我摁住,恩佐阁下!”阿德琳用眼神向他求助,“我来警——”

他没来得及点头,就看见对方在最后一个字音噎住,本就不甚镇静的神色突然间变成恐惧。

她张口凝视着恩佐,眼圈一下子红了。

恩佐顺势看向澎湃铿锵的水声,那是从艇后的远方传来。

激起的水花如帘幕般翻涌,掩盖着其中阴森的钢铁的身影。他看见尾随的巨兽开始冲刺,金属爪尖与水泥地面的摩擦愈发刺耳,带着传动结构轧轧的近乎散架的响声。

他看见虬劲的钢铁的巨臂一轮又一轮挥出,直有一把将他们全部捏碎的气势;从空中坠到水底,又复从水底冲到空中,四肢竭力轮转,带动这座狰狞的结构破浪而来。乌黑汹涌的蒸汽从舱室后部腾起,又被飞起的水花混合、击碎。

汽艇的引擎再一次轰鸣起来,但与巨兽的距离仍在不断缩小。他感受到艇身结构的震颤,油门已经被踩得不能再满,几乎就要失去控制。

阿德琳还勉强按着身下人的伤口,泪花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她几乎是哭着向恩佐急说:

“您其实很会用术法,只是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实力,对吗?”

她的面容显露出恳求,不顾恩佐仅仅愣在原地。

“请您救救我,恩佐阁下,不管用什么手段……求求您,”阿德琳终于没忍住眼泪,“不会有人责怪您的,我们可以将举报的人灭口,我们可以——”

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她的表情愈发绝望,连欲发的话也噎在喉中。

“阿德琳……”他一时也不知怎么接话。

“真是突然,恩佐。”躺在地上的人强撑住疼痛,向恩佐苦笑了。“我以为我们还能走得再远点儿。”

恩佐扶稳了艇壁,摇晃着站起来。

“我尽力。”

他看向后方的水花,尽管他的心里和其他人一样没底。

“没用的。你根本没用过暴力术法。”

艾伯特的语声还和平常一样,就好像世事已将他完全锉平。

“伊兰说的对,你只会烧洗澡水。”

伊兰在眼下一语不发。她只是把着舵,尽力带着小艇在这条地图模糊标记的河道中穿梭。

恩佐回头向驾驶位看去,看向她映在挡风玻璃上的倒影,只见到一双专注盯向前方的眼睛。一动不动,甚至空无神情。

他于是又将视线落回艇后。方才绕过去的一串生了锈的油桶被径直碾过,一秒钟的阻滞也没做到。在水浪轰隆的噪声中,金属变形的刺音也显得单薄。

“伊兰。”

他望着远处逼近的威胁。

“你想怎么办?”

少女没有回应他,依然专心于驾驶。两旁的景物飞一般退去。

恩佐的心里并不慌乱。从醒过来开始,他就像奔波在一场梦中。各种的场景交叠,混乱而易变的时间,他其实没有真正分清眼下与其他片段的区别。

也许真实的自我不在这一个位面。尽管吹过的风,溅起在脸上的水花,和耳边轰隆的声响,都让自己身处的世界看起来如同现实。

他听见阿德琳的啜泣。

深呼吸,带着化学气氛的水锈味儿未经过滤,直直冲入他的鼻腔。酸刺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的意识稍微清醒。

只会烧洗澡水的术士。他默念一遍。然后继续盯着奔来的巨兽。

他突然生出一点儿好奇,想知道其中驾驶员的心情。想知道这样的颠簸会不会使他头晕,他是不是也戴着同一款式的银色面具。

从武力上看,根本没有办法与之对抗。阿德琳还在祈祷他能力挽狂澜,他却异常的平静,就好像自己没有睡醒。

如果这就是结局的话,那又怎样解释先前的画面呢。

“阿德琳。”他叫道。对方的哭泣停了一歇。

“我以前和你散过步吗,在绿色的草坪上。你当时穿着白色的裙子。”

她用婆娑的泪眼看向恩佐。看见他稳站在汽艇的尾端,风从前往后地吹起他的衣摆,吹向敌人所在的一边。

他微微回过头来,阳光从侧面勾勒出俊朗青年的面庞。

“你已经疯了,恩佐。”

是艾伯特的声音。他说得不甚在乎,而且像是笃定这个结论。

“……没有,恩佐。”阿德琳努力清晰自己的口齿,虽然已是涕泪纵横。“我很久没穿过白裙子了。”

巨兽突然间跃起,在一瞬间遮蔽了天日。水花也如瀑布般拔地而起。

恩佐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那就是未来的事了。”

重物落地的巨响为他点上句号。他回过头去,与散去水花的机甲只隔一臂距离。

他通过视窗与驾驶员对视。对方的确带着面具,却类似皮革包裹的头套,褶皱的软管从口鼻位置伸出,与舱内的顶部相连。

二人都没看出彼此的表情。

但这种平静而笃定心绪只维持了一秒,突然被强烈的失重感打破。恩佐整个人被重重甩到艇舷一侧,背部硬摔在边壁上,剧烈的疼痛使他跌出半梦半醒的境界。

随即又是轰然响声,一大团带着土石的烟尘在眼前炸开,瞬间将整个弯道覆盖。

就在和恩佐对视的一刹,巨兽直直撞入了水泥墙面。蒸汽的嘶鸣和尘烟都被飞速甩下,汽艇刚才做了个极漂亮极突兀的转弯儿。

角落里传来痛苦的哼声。

恩佐顺着看见了蜷缩的艾伯特,他一侧的肩膀被磕得血肉模糊,鲜血直泼洒在了舱板上。

“伊兰!——”

他咬紧牙关喊出。阿德琳摔在他的身边,现在正挣扎着爬起。

“恩佐,”

伊兰第一次开口,声音相当严峻。

“尽你所能去做。我批准你用术法了。”

恩佐还在舱底躺着。

“你肯定知道点儿什么,恩佐,你从来就不是清白的人。”

“清白”。

他刚听见这个词的尾音,对方就往下接着说:

“别再藏下去了。你第一次见面就漏了底。”她完全没有因暂时的摆脱松懈。“是我对你手软了。”

“我试试。”

他支撑着站起,刚才的一摔将他碰得不轻。

“那是军用机甲呀,伊兰!”

许是脱离了威胁的窒息,阿德琳的情绪突然在这时爆发。

“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啊?为什么要强拉着我来?”

“别吵。”

她凛然地逼回对方。阿德琳微微一愣,而后哭得更加厉害。

“和伊兰打交道要有心理准备,”艾伯特咳嗽着说,现在他也满面泪水了,“她谁都不顾,除了恩佐。”

“要是军方介入了,谁能救得了恩佐呢,”阿德琳又哭着说了,“连我们自己也——伊兰!”

恩佐朝阿德琳摆一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他从反光中察觉了伊兰的怒容。

阿德琳抹着眼泪收声,看见艾伯特在向她招手。后者的面色已经近乎惨白。

恩佐从板箱里取出新的火铳,复又走回艇尾。没有了面具的阻隔,掠过的凉风显得格外清晰。

苏醒以来一系列芜杂的图像,让他感觉自己是在与时空博弈。目前的危急让他真切地体会到恍惚与错位。

但究竟是幻觉或梦境,还是真正的未来的碎片,他的依据也只有预感而已。阿德琳和他或许根本不会踏上绿油的草坪,也根本不会漫步着进行一下午的交谈。

她连白裙子或许都没有机会穿上。下一刻,这艘脆弱的小艇可能就会翻倒在水里。

“您瞧瞧她的态度,艾伯特先生……”

他听见了小声的诉苦,语气委屈至极。

“她跟我们担保有局里的支持,军方也会恪守中立,结果还没走出伦蒂尼姆就成这样了,打得乱七八糟,”阿德琳几乎有点儿悲愤了,“她当时怎么跟你们说的,大家难不成都是被骗来的……?”

“你和她的关系看来没有面儿上那么好。”艾伯特冷嘲一句。

“您真是——”

恩佐茫然地握紧手中的长铳。

自己的术法被寄予厚望,他却没有把握胜过这杆铅丸与火药的造物。刚才的镇定,说不定只是一时脑热。

他又一次深呼吸。却听见轰隆的脚步重又在堤坡上响起。

钢铁的巨影出现在余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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