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佐。”
少女已经半躺在了恩佐身上。
从艾伯特导航以来，小艇载着他们又绕过了几处弯道，破开水浪的声音一直在耳际回响。幽暗的环境催人欲睡，再压上奔波了整晚的疲惫，不少人连枪杆都握不太稳。
“你刚醒来的时候说，我不是伊兰。”海蓝色的眼眸流露出缱绻，半睡半醒地望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面具遮盖了对方的表情。
尽管少女在一路上显出亲密，恩佐依然像朋友般自然地对待她。他感受得到两人间的羁绊，但也止步于此，眼下的危机和谜团牵扯着他的思绪。
“……我说过这句话吗？”
他问得很真诚。除零星碎片外，梦中的一切都已变得朦胧。
“你说了好多遍，而且显得高兴。仿佛如果我‘不是’伊兰，会是一件好事儿。”她像是追忆当时的情景。“喜欢上别的姑娘了吗。”
“‘别的姑娘’？”
很突兀的攻势。
少女并没用强烈的语气，也没表现出不满或质疑，只是分明要求他的回答。但正是这种平静带来了威压。
恩佐有些为难。沉默这时比坦白更好，即便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恩佐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伊兰。”
结果是泰德解了围，他正端枪站在艇尾。
“你总把他当成自己的私产。我要是恩佐，早跟你翻脸了。”
“我就是问问。”少女尽量平淡自己的语气。“我是恩佐的监护人。我有权知道他喜欢了谁，也有权不让他喜欢不该喜欢的人。”
“那他要是不喜欢你，你要拿女方怎样？”他笑着说。挨着引擎让他不自觉提高了声音，结果全艇都听得清楚。“崩了她？”
“别逗了。”她急忙压了一句，又转向恩佐：“有这回事吗，真喜欢上了别人？”
“没有。”
少女盯着自己，汽艇逆流驶过一处壁灯，昏黄的光源从她的瞳仁上闪过，然后没入流逝的黑暗。
她一时说漏了嘴。在她的意识里，恩佐的恋爱对象似乎只有两个：“自己”和“别人”。
“我记得，恩佐以前跟我说过。”泰德接着说。“他考虑过阿德琳。——阿德琳？”
伏在舷侧的人影动了一下，似乎从瞌睡中惊醒。她的枪还握在手上。
“阿德琳，恩佐是不是跟你说过？——说过他对你有意思？”
现在连艾伯特也回过头来。
“欸？”
尽管隔着面具，在场的人还是能听出她的惊疑。
“说过什么，恩佐先生和我？……有这回事吗？”
伊兰这下坐起身来，面容显出绯红。她径直看向阿德琳，直将后者吓得抖了一下。
“恩佐对你有意思。”泰德说。
“——真的？恩佐先生？”
阿德琳问得相当焦急。而恩佐愣在原地，还在思索其间的关系。
“阿德琳？”
这句是伊兰问的。比较起来，她的音色更为坚定优雅，阿德琳则偏向稚嫩可爱。
“伊兰队长，我觉得，”阿德琳转过身来。“我觉得需要向恩佐确认，他也许并没有这种想法？”然后她转向恩佐，“恩佐先生？”
“我不知道。”
恩佐显得相当无辜。
“现在问已经晚了。”声音从艇尾传来。“恩佐是之前跟我说的。失忆之前。”
“那——”阿德琳卡住，愣愣地看着伊兰。“我理解您心中的倾慕，伊兰队长，我不是有意——”
“伊兰，你去问恩佐。”依然是泰德。“别欺软怕硬。”
现在连前艇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喧闹。好在提前规划了半个小时的路线，汽艇依然匀速前行。
“我倒要问问你了。”伊兰直接起身，向艇后迈过来。“很好玩吗。”
她从后拎起泰德的领子，强使他转过身来，果然看见竭力憋住的笑容。
“你就这么喜欢恩佐？”他任由对方提着前领。眼前的少女红着脸，神情严肃。“为他想想啊。你真的从来只是单相思。”
“恩佐真的跟你说过？说过类似的事情？”
“我逗你玩儿的。”见对方认起真来，泰德见好就收。“但恩佐也不妨喜欢起阿德琳。她比你还小一岁，二十一。”
“……恩佐喜欢谁，我不会管。”伊兰仍然气哼哼的。“但你的这一张嘴，泰德。我们马上要告别了，你偏要给我留下点儿印象吗？”
“你这副醋瓶子。”他笑着说。“恩佐真是有福。”
对方猛地放开他，再就势靠着引擎坐下。她长出一口气，露出几声苦笑。
“你不如把阿德琳派给我。”泰德说。“我正好缺个射手。”
“我们也缺。”
伊兰抬头看向恩佐，却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她赶忙避开，双颊又红了几分。
“过来，阿德琳。”
“伊兰队长？”对方犹豫着起身。“您要是介意的话，我跟着泰德先生也不是不行——”
“过来。”
阿德琳只好慢慢地挪步过来，待到距离一步远的地方，突然被伊兰一把拉进怀里。
“等等——您这是？”她惊慌地喊道，因为伊兰直接搂紧了她。虽然二人的身形差不太多，阿德琳毕竟还是稍矮一筹。加上体能的差距，她完全挣脱不出对方的怀抱，连自己的面具也被强行扯下。一张玲珑可爱的小脸儿露了出来，真与伊兰不相上下。
“都想跟着泰德走了，小阿德琳？”
伊兰按住她的手臂，看着对方惊慌的表情。由于面具的闷热，她的刘海儿散散黏在额际，双颊也显得红扑扑的。
“伊兰队长，您先放开——咿？！——”
全艇人的注视下，伊兰直接吻上了怀中人的脸颊。
痴情而沉浸的姿势足维持了十数秒。直到阿德琳隐隐挣出了哭腔，少女方不舍地把她放开，却又转眼吻上了第二面。她直将对方的身子压下去，热烈地宣泄自己的感情，阿德琳却只能支吾着承受。
待绵长窒息的接触终于结束，二人的面容都已烧得通红。
“您这是做什么——您可真是——”
阿德琳的委屈溢于言表。连湿润的吻痕都顾不上擦，她便奋力将伊兰推开，然而对方依然严密地搂着她。
“早就喜欢你了。小阿德琳。”伊兰笑着说，嘴角还依稀沾着口涎。“今天实在是想圆梦了，作为对你逃离的惩罚。”
周围的银面一齐盯着相互依偎的少女，没有分毫动静。泰德的笑容直僵在脸上。
“放开我，伊兰。您今天这是——”阿德琳的眼睛一下子水汪汪的。“大家都在看着我们，伊兰队长！”
“怎么了。你不接受我的喜欢吗？”她不顾挣扎，将对方抱得更紧。“不准跟泰德走，听见没有？否则就——”
伊兰威胁地摇了摇她。对方只好恐惧地点头。
“伊兰。”
开口的是恩佐，眼前的一幕十足震撼了他。而对方狠狠回瞪他一眼，这还是第一次从她脸上见到如此表情。
“阿德琳是我的，听到没有？”
“……最近你压力有点大，伊兰。”泰德轻轻地说，他显然也没料到。“要不放开阿德琳？”
“你想让我放开吗，阿德琳？”
可怜的阿德琳愣在她怀里，不敢接话。
“想不想？”又摇了一摇。
“伊兰队长……”她几乎要哭出来了。“可是我什么也没干，泰德也许只是开的玩笑，不是吗？泰德先生？”
“是玩笑。”泰德赶忙应了。“放开阿德琳吧，你吓着小姑娘了。”
哼了一声，伊兰这才罢休。获释的姑娘赶忙缩进角落，连面具也忘在原地。
“我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而且我也真的喜欢小阿德琳。”她向周围人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钉在恩佐身上。“恩佐阁下如果也喜欢阿德琳，请便。”
说完了她又靠回引擎，双臂交合，一副挑战的模样。尽管自己的双颊仍然烧得发烫。
“你要是不困的话，伊兰，”艾伯特在前面开了口，“过来接我的位置。”
说着一打方向盘，顺着前艇的轨迹拐入岔道深处，原本的水流在此一下子收狭，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更加昏暗。副驾驶位上的人翻了一页地图。
“我困。”她的语气有些不平。“是你们闹醒我的。”
“是泰德。”艇前人纠正。
“要替恩佐考虑嘛。”泰德盘腿坐下，看着远去的灯光。“有人太着急了，连阿德琳的初吻也要夺走。”
“阿德琳香香软软的，哪像你们这些木头桩子。”
伊兰将头埋进双膝，咕哝着。
“我就是喜欢小阿德琳。”
被点到名的姑娘向这边瞟了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恩佐。”泰德笑着摇摇头，看回舷侧的恩佐。“也还有一路的旧情要叙。以后我可帮不了你了。”
这话似乎带了点儿诀别的意思。
“我们以后会在哪里汇合，泰德？”恩佐问。
“那会是很久以后了，我不去托斯卡纳。”他说。“只有伊兰会陪你走到最后，我猜。”
“不至于。”少女抬起头来，看向的却是恩佐。“要真是只有我和你在一起，你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恩佐？”
“我……”
对方确实是期待着问他。
“你都亲完阿德琳了，还这么有兴致？”泰德插嘴道。
“我希望大家都可以活下来。”
“哦？”伊兰眨了眨眼。“有难度。”
“典型的恩佐式回答。这就够了，伊兰。”泰德说。“让他歇歇吧。”
“也行。——小阿德琳？”
“您饶了我吧。”
少女叹了口气，向后靠去。一时间只留下汽艇破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