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瓶摆满了实验台，佐藤依旧在小心翼翼地拿容量瓶配着溶液，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九十多瓶，他有些眼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提神醒脑，一旦失误就要重来一次。
结束了一整天烦闷的工作，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打算下班，此时天色已晚，同事却叫住他：“佐藤，一起出去喝一杯吧！”
“嗯，不了，有些累了。”
“别呀，他说错了。”另一个同事补充道：“是他小子想找人一起联谊，对面是三个姑娘，我们人不够，你来一次，钱我们出了好吧。”
佐藤推脱不过，只好顺从他们。来到餐厅大家相互认识之后，大家开始攀谈起来。
“你们都是横田研究所的同事？”正对面的女性向他问话。
“对，他们都是前辈。这是他们第一次邀我参加。”
“诶！我说嘛，过去没有听说你。”
“喂！爱莉佳，我们这位佐藤可是个人才，你别看他一言不发，可是带着专利进的组，明日之星啊！”同事对他使眼色的同时开始一番花式吹捧。佐藤略带谦虚地摇摇头，他倒也不是真的自谦，而是明白不要卷的太深，不然之后的这些不明花销活动少不了自己。
正当时，手机的推送消息吸引了佐藤，消息说路透社已经证实，以色列空军昨天在叙利亚的一次无人机空袭中击毁了一队与巴解组织成员会面的外国武装人员，死亡的最高军衔人物是朝鲜人民军侦察总局的退休准将李致均。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所用的官方照是九十年代初其六十岁左右时拍摄的，最近的露面是在古巴的一家疗养所。这条新闻引起了他的好奇，因为这个人的脸，他貌似在梦中见到过，却不很清晰。
正当佐藤沉迷在这个消息中时，一个打进的电话中断了他，是吉田健。他长叹一口气，跟其他人打了招呼来到阳台。
“喂！有什么事情吗？”
“佐藤，你听说了吗？那个设计《自然之家》的设计师——哈桑?侯赛因，他来横滨做巡回演讲了，就在下周日，你有时间吧！”
“嗯……不确定。”
“别呀！这多难得，你忘了咱们在那个游戏里泡了多长时间吗？那个高自由度，还略带哲理，我姐当时都借我的账号在玩。”
“好吧，那我去。”
“好，票我帮你预订了。”
佐藤有些如释重负，毕竟那是下一次他去心理咨询的日子，这下似乎有了一个不错的理由延后改约。回到餐厅大堂，那个同事悄悄跟他说：“你今天就送爱莉佳回家吧！我们四个等会还有事，哈！”佐藤有些无语地看了看他，他是实在不想招惹这些麻烦。
“你似乎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是有什么其它的心事吗？”在送她回家的坡道上，那位女士和他攀谈起来。
“嗯，不是，只是我……那个……”
“啊！我明白了，你有喜欢的姑娘。”
“嘿，也不是，其实我今天是被临时约来凑数的。”佐藤有些尴尬地说。
“大家不都是如此吗？我明白你的意思。”
“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没关系，谢谢你送我回家，我这就到了。”
与她道别以后，佐藤一路沿着坡道向下，漆黑的老街区里总有些瘆人，佐藤也不多做逗留，一路向前小跑登上了末班的公交车。在车上，他继续翻看起新闻，果然那个朝鲜老头成了社交平台上讨论的热门话题，大家都奇怪他这么一个年近百岁的人哪里来的如此精力跑到中东那个地方做事，佐藤关心的并不是这么个奇怪的事，而是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想想他和自己的梦有何关联，但是他此时头脑全是混乱的片段，完全成不了体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去的，待醒来时已经是十点半，还是门铃声吵醒了他，他睡眼惺忪地去开门，还没来得及问话，就糊涂地打开了房门。迎门撞见了那日见到的新邻居。
“你好，打扰了，我是隔壁的中岛惠子，我们那天见过。”她的打扮不再那么亮眼张扬，但是得体。正当她讲话时，门又被莫名其妙地关上了。
佐藤在门后深呼吸了一口，原来他刚刚醒来，头发乱成一团，根本没有待客的计划。门再一次被打开了一个小缝：“呃，十分抱歉，我平时睡得比较晚，家里有些乱，您稍等一下。”对方点头表示理解之后，再轻轻把门闭上，手忙脚乱地打扫了卧室换了衣服，梳头已经不那么紧急了，实在是狼狈。
就在他急忙再次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口此时已经是两个人：“您好先生，您的快递请签收一下。”只见快递员带着一个巨大的包裹站在门口，已经把女士挤到了一边。
佐藤不好意思地在中岛的帮助下把那个巨大的箱子拖进房间。
“您这是买得什么呀？这么大一块。”
“呃，VR游戏设备。”
中岛惠子有些不知所云地点点头，佐藤看出了她完全不明白，便请她坐下。
“我平时在研究所工作，没什么特别爱好，买一个解闷。”
“嗯嗯，我是在信托公司工作的，十天前搬到这里的，请多关照，有什么投资需要您也可以来联系我。”
正在他们没有话题的时候，中岛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后的电视柜上拿起了一个小盒子：
“这是我买的唐果子，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
佐藤见对方如此热情周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慌忙客气地摆摆手，直言对方太客气了。只好翻出自己从冈山买来的一瓶清酒作为答谢回赠。气氛一点也没有因为这种礼仪而变得轻松愉悦，反倒是更加尴尬了。
佐藤请她喝了点茶水，简单交谈之后，她突然对那个VR设备有了兴趣：“你方便拆开看看吗？”
“嗯，可以，我也没有买过这种。”
在中岛的帮助下，佐藤拆解了包装盒，组装起来两个半躺椅、万向跑步机和VR头盔亮相在眼前。
“哇，这价格不菲吧！”中岛惊奇道。
这句话提醒了佐藤，他悄悄看了一眼签收单，还好，居然只有游戏本身、一顶头盔和一台跑步机的要价，其它设备均为奖励赠送。
“呃，好像大部分都是我参展那天送的。”
“那我也试试好吗？”中岛感兴趣地说。
“呃，我不确定这个游戏有女性适合的角色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但是看对方很主动，他也不好拒绝，便帮中岛戴好了装备，一同登陆。
游戏跳过了试玩局，进入到了第二关：九龙江日记。系统分配给了中岛一个女性角色，阿曼达?布朗，一名随军的女护士。
剧情的日期来到了1968年初，一个湄公河下游的区域，河网密布中，河防部队掩护着水运物资及补给站，这是一年中的旱季，阳光明媚，佐藤带着中岛熟悉了操作之后便开始了正式进入游戏关卡。
此时，游戏中的人物突然开始了莫名的对话，原来他们选择了联机过关，众人都纷纷扰扰地讨论起他们的游戏体验，正当此时榴弹从树林中飞入军营，进攻开始了，眼前的土地被炸出一个大坑，把中岛吓得直接大叫一声。
“呃，你没事吧？”佐藤说。
“不，没关系，我不太适应这种感觉。您继续！”
只见弹片裹挟着泥土在飞散，眼前众多玩家角色被击中倒地，鲜血很快便浸湿了水泥地面。
回过神来的玩家开始进入各自的岗位开始行动。这一关卡完全是血战关，佐藤并没有机会去关照中岛在做什么，自顾自地操作机枪和迫击炮击退了敌人的进攻，等游戏关卡结束的时候，却发现中岛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地瘫在了游戏台上。
“诶，这恐怕不太适合你。”
“没事，谢谢你带我体验了一把。”
“下次有什么休闲的游戏，我再找你来试试。”
“嗯！我想可能我不太适应的不仅仅是游戏本身，还有那种眩晕感。”
坐下简单聊了几句，中岛表示自己还有事，就不打扰他了，佐藤略带愧疚地送走了她，很显然她被那种真实地血腥也吓到了，这不是她所想要经历的。佐藤也没有想太多，他重新穿戴好设备，继续着游戏关卡，虚度这半日的时光，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在游戏中他送走了负伤的主人公好友威尔逊，打死了残杀无辜者的本方雇佣军，并且接受了审判，他的游戏章节已经过半，略带疲惫地他也没有洗澡，倒头便在沙发上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一早，一看已经是九点半，手机上是四个未接来电显示和七条短信内容，原来是石川美和昨晚联系他，问他今天约会的地点和时间，他有些懊悔昨日的沉迷，赶快去了电话：
“石川，抱歉，我昨天有些太累了。”
“嗯，没事，你要是忙就改天再约也好。”
“不不不，我这边很好，我马上把地点和时间发给你。”
约会的时间被定在了夜间，地点则是海湾酒店，这时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会面，他离开住所，沿着小公园的步道散步，又穿过街区的便道，思索着该带些什么去约会。他知道理应买些花和巧克力，但是还是不自觉地在一只石膏玩具狗面前停下了脚步，如今的他可真是囊中羞涩，该考虑发薪前的开支了。就在他付账的过程中，吉田健的电话又不应景地打来了。
“喂，佐藤，你猜我在哪？”
“猜不出，在你家吧。”
“不对，我在你家门口，咱们今天去伊豆泡个温泉如何？我妈和我姐去超市抽得卡券，说是四个人的优惠券，我就想到你了。”
“诶！我今天有事。你又用你老板的车吗？”
“哪有，这是我爸的车，有事？不能推掉吗？难得啊！”
“我真的有事，谢谢……你不行去找找另一个人。”佐藤突然灵机一动。
“啊？”吉田游戏疑惑。
佐藤先挂掉了吉田，给中岛惠子去了电话：“中岛小姐，你好！我是你隔壁的佐藤。”
“诶！你好，我知道。”
“您现在在家吗？”
“在啊！”
“那您今天有时间吗？”
“有啊！”
“那好，我家门口现在站着一个怪人，但是是个好人，他今天约我去伊豆泡温泉，还有他的姐姐和母亲，我没时间，我也不想驳他一番好意，您看您要是有意的话，就和他谈谈，也算我给您昨天帮我收拾东西道谢了。”佐藤自作聪明地解释道。
“诶，这不太好吧，您的朋友。”
“嗯，那好，我转告他一声。”
就在他准备挂电话的时候，突然听到电话对面开门的声音。
“呃，不用了，我看到他了，我和他讲吧。”中岛主动和佐藤说。
电话的那边传来了对话的声音，不久后挂断了，一段时间后吉田发来了消息，是他们驾车去伊豆的合影，原来中岛不知为何答应了他的邀请。佐藤长舒一口气，提着东西向市区中心走去。
“他们这种行为完全就是在挑战全世界容忍的底线！”以色列大使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的影像在电视销售窗口播放，佐藤驻足观看，滚动条播发者美国对朝鲜干涉中东事务的批评及对核扩散可能的担忧。佐藤思索了片刻，突然发消息给吉田，请他下周借给自己汽车，一时没有回复，估计是驾车途中。
夜幕降下，佐藤略带紧张地在餐厅等着石川，外边的雪花又开始飘起来了，他不免局促和担忧。不多时，石川出现在了餐厅大堂门口，佐藤向她招手，她会心地笑了笑，和服务员说了几句就被引导过来。
“周日，外边打车的人很多。”石川解释，她的脸因为冰凉有些泛红。
“噢，没关系，都是正常时间。我才应该向你道歉，昨天睡着了。”
两个人不自然地寒暄起来，这是过去不敢想的，或者说没有想到去想。
“你今天很漂亮！”佐藤履行着公式话语在对谈，石川很开心地笑了：“前辈你过去从来没这么说话。”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得体！”
前菜过半，佐藤的手机信息提示“OK”，是吉田的回信，他方才想起来说：“石川，你下周有空吗？”
“你是说什么时间？”
“就是周末两天，又或随便两天也好。”佐藤试探地问。
石川没有太多言语去直面回答，她大口喝了几口葡萄酒，抿了抿嘴：“有啊！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佐藤感觉到了气氛的一些异样，他又改了其它的话题，与石川聊起了当年在学校的旧事。
石川不太想提过去的事，她用手扇着风，大口吞着酒水，连菜品也顾不上吃，以至于佐藤所有的话题都没有太多个回合就草草结束。他趁对方还没醉，把礼物送给了她。
菜上完了，佐藤到前台去付账，稍后扶起已经微醺且面色红润的石川到街上打车。
“二位去哪里？”司机问他们。
“呃，你稍等，石川！石川！你家住哪里啊？”
石川似乎已经睡着了，倒在他腿上，司机和他尴尬地对视，他只好把地址引到自己的住所。
把石川扶到自己的沙发上坐下，她有些清醒了。
“你要喝点水或者其它的？”佐藤问她。
“洗澡。”石川有些迷糊地说。
“你这个状态可以吗？”佐藤颇有窘态地问。
她点了点头，佐藤则担心起来，期间在门外小心听着动静，生怕她晕过去。
不一阵她出来了，裹着浴巾，把佐藤弄得有些尴尬。
“你去吧！”她说。
“去干嘛？”
“洗澡啊！”
“呃，我觉得今天挺冷的，没必要。”
石川叹了一口气：“前辈，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口是心非了？”
“等等，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很明确我肯定不是或者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佐藤看这架势，坐着离开她一点距离。
“我同意了啊，前辈你何必这么麻烦呢？还下一周，那和今天有区别吗？”石川有些不耐烦地掀开了被子，钻进去看着他说。
佐藤坐到了一边说：“我，不是刻意去找什么麻烦，我单纯只是想和你多亲近而已，至于其它的，我觉得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如果演变成了其它的性质，那不是我的本意。”
石川看着他，本来有些迷糊的眼神先是有些愠怒，又平缓下来，流下了眼泪，欲言又止，她小心拭去眼前的泪珠，关掉了电灯，只留下一个台灯亮着，转身捂紧了被子：
“反正也就这么一张床，你随便好了，明早你给我答复吧。”她如是说。
佐藤坐在一旁，踌躇地将手放在大腿间拄着床板一段时间，盯着墙上的钟表走到了零点，他看着她的呼吸渐渐平息了，便从背后伏到她身旁：“我明天下午下班去接你，把日用东西搬过来。”他们双方没有再过多地言语。
周二的早晨，中岛整理好厨余垃圾，推门而出，看到了石川也从房门里出来。她惊讶于此，以至于一瞬间都忘了回应对方的问候。
“噢，噢，你好！我还以为佐藤是独自一个人住的。”
“我刚搬来，请多关照。”
中岛在她走后，略尴尬地耸了耸肩，一阵憋笑。谁也猜不透她究竟是在笑别人，还是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