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一行人离开巴厘岛的时候已经是元旦之后,他们是达乘一艘摩纳哥籍的游轮离开的,这艘船经停巴厘岛的主要目的就是撤出处于战争危险中的游客,而它的下一个目的地则是北马里亚纳群岛的塞班岛,而佐藤一行人则将在塞班岛达乘飞机返回日本。
中山真阳和渡边和奈在确认了李延镇会被顺利引渡回国之后,就随卢敏善和崔忠信驾车来到了全罗南道地区观察该地的处置策略,这里是这次丝虫-放线菌病的重灾区。此时的韩国南部正值严冬,虽然算不上严寒,但是在海风的吹拂下也足以让人脸面发僵。
“那些村子已经是无人村了。”卢敏善指着前方说冷峻严肃地说。“再不找出应对的办法,整个全罗南道和济州岛迟早要变成鬼域。”
“我们在日本的同事反馈信息是,还没有发现大规模的食物污染传播链,他们希望你们能够尽量找到第一个感染源头。”渡边对她说。
“这已经几乎不可能了。”崔忠信说,“最初的时候,这些感染者都是些夫妻,单独地出现在各地,传播方式还很好确定,到了有了大量终末期感染者后,除了将他们发现和隔绝,几乎没有任何好办法,更谈不上找到源头了。”
“最主要的是,印尼方面已经没有余力配合我们调查到底是怎么从努沙登加拉群岛散布的。”中山无奈地说:“看来目前最好的结果只能是采取像韩国这种方式,阻断他们和无关人员的往来,然后一个一个找出来。我们最好回去就把这个报告提上去。”
“我和卢医生一直有这么一个猜想,为什么全罗南道这么一个闭塞的乡下会有这么快且复杂的传播链,我们怀疑他们是和济州岛游客有关。”崔医生坐在一个卫生所的桌子前说。
“继续说下去。”中山建议他。
“嗯,首先这里的外出务工人员比例是全韩国最高的,有外出务工人员就有留守人员,一个家庭里多少都有些人会留守,尤其是在需要务农和有渔业的地区,夫妻两地分居情况就比较多,因此很多人其实私下生活比较复杂而且联系网也混乱,而且农村地区经常是聚餐,很多终末期患者一次传染一家也不是不可能。他们说这里是起源地,我们就这么驳斥了他们。而且这里离得济州岛是最近的,很多沿海的人就会渡海去做事,从那里带回来疾病。”崔医生接着说。“而且那个缅甸参赞用的虽然是假身份,没法确定他的去向,但是我们还是认为他应该是去了济州岛,也只有那里才不严格审核他的身份。”
“所以你担忧的是什么?”渡边很警惕地问。
“我觉得中山警官你们不应该眼睛只盯着关东地区,实际上东北地区南部、东海地方和北陆地方一些地区有可能才会成为重灾区,只不过暂时看不出来,当然了日本的农村状况和我们又不太相同,我们也不是十分确定。”卢敏善顺着话题讲,稍停歇一下接着说:“高桥医生他们去东南亚一无所获,我想和这个也有关系,这毕竟不是空气传播的疾病,不是以人群多寡作为标准的,相反,假如真的存在,想必也是在爪哇岛和苏门答腊岛或是勃固省一些人口相对稠密但是欠发达的地区。”
中山和渡边接受了他们的建议。
在太平洋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行驶,或许是有船舱的幽闭恐惧,佐藤的噩梦又开始滋扰他,以至于每夜都被噩梦惊醒,失眠成了他的常态。他希望找一个突破口,却没有太多的好办法。
新闻中的世界愈发躁动癫狂,一面是印尼和缅甸在爪哇岛和伊洛瓦底江三角洲地区持续清缴越南支持的游击队,一面是他们大规模登陆了湄公河三角洲地区,威胁越南胡志明市和柬埔寨金边,与此同时还在湄公河西侧持续炮轰老挝一侧的阵地,新闻称之为“1975年以来东南亚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并且是新世纪以来最为致命的局部战争,已经直接造成了约二十万人死亡。
“他们居然一下也没提在全罗南道和首尔的丝虫病。”高桥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说。
“你也睡不着吗?”佐藤问他。
“这种时候谁能睡得着,每天晃的人犯恶心。舱室里还那么闷。”高桥说。
“她们醒了吗?”
“没有,越是这种时候,她们越是安静。”
“这个世界简直疯了,一场荒唐的战争还有一个荒唐丑陋的疾病,到现在没人关心究竟怎么了。”佐藤有些抱怨。
“渡边小姐和我说,崔医生怀疑其实在爪哇和伊洛瓦底江河谷的农村地区,应该已经有大面积感染了。”高桥念着早些时候的短信。
“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查到,尽是被他们堵截然后躲着跑了。”佐藤叹气。
“惠子和我说,你总是有些怪梦,而且还和当下的某些事相关联。”高桥关心地问。
“没错,李致均、貌钦还有丽娜?阿丹,这些人不光是我,连美和似乎都像是在哪里见过,但是却实在想不起来,而偏偏我们又来到他们的故乡,然后到现在他们的故乡不是被丝虫病困扰就是被战争困扰。我有时候不愿意多去想这些事,但是仔细想来又不都是空穴来风,还有那些游戏里的诡异,他们每每就想要告诉我些什么,但是又转而匆匆而去,点到为止。”佐藤懊丧地说。
“你也看过哈桑设计师的那次演讲,我只是提一个假设,仅仅是假设,会不会我们本身就生活在一个假象中,就像《楚门的世界》、《盗梦空间》和《黑客帝国》。”高桥疑惑着问。
“你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吧?这些话也就是说一说而已,你还当真了?如果这些都不存在,那我们的存在又是什么?虚幻的空气吗?”佐藤并不太在意他的说法。
“你记得《星际穿越》吗?那个时空扭曲了的被折叠的世界。也许我们果然可以展开他。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踌躇地原地踏步,然后等待着死亡。”高桥说,“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那般掏一个洞出来。”
佐藤陷入沉默,高桥也陷入了沉默,这越发不可理喻已让他们失语。
“我回去想找一个大家都不方便的时间,把和惠子的婚礼办了。”高桥说,“这样发出去的请柬,就没有多少人会来凑热闹了。”
“你放心吧!只要你发了请柬,那他们想办法也会来,不过是觉得你古怪而已。”佐藤笑着说。
高桥也大笑起来。
“当你想深刻时便会沉默,而一旦开口,又庸俗了起来……”佐藤低语喃喃着,“它用一两句话总是说不明白,眼花缭乱,似有似无。”
“好了,胡说就留在今天吧,明天还得精神抖擞地正经起来,赶紧睡觉吧!”高桥拍了拍他的肩膀。
船到达塞班岛的时间是下午,订好了第二日的机票,几人开始在酒店顶层的露天酒吧参与狂欢,这或许是此时唯一能做的事。佐藤隐隐感觉到了这种平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中山和渡边回到日本之后,田野采访队就在他们的安排下直奔群马、茨城和枥木而去,而对郑洪泰工厂的调查也出了结果,证实他的确为琦玉县的诸多工厂提供饮食供应。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如此平静的方式继续演进,在高桥他们回国后不久,被检查出患有疾病的渡边正义被释放的当天突然向警方透露了这样一个消息:“你们在调查的那个叫灰狐的人我知道他是谁。”
于是乎一切都指向了那个男人,山城公司如今的掌门人——山下隆一。此时的他本人却并不在国内,而是通过私人飞机飞往了印尼的雅加达,他似乎并不在意这里仍然在清剿着越南人和其它游击队。
“山下先生,上边对于您的这个计划的实施效果很不满意,搅和得如此不堪收场。”雅加达办公室里的秘书这样向山下隆一汇报。
“一群胆小鬼,不是他们非要设计那些作茧自缚的东西,我又何至于如此地好事费力?”山下隆一不满地说,“接下来要见谁?”
“是赛义德。”
“嗯,我得好好还给他这个人情。”
在会客厅,赛义德没好气地坐在沙发上:“怎么?他山下狂到如此地步,连给他处理后世的人也需要看他眼色候着他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山下隆一陪着笑走出来。“我这不是事务繁忙,一忙完就来见老兄您吗?”
“我听说你现在正在被日本警视厅传唤,想是你那些计划出问题了吧。”赛义德不屑地说。
“我是真不明白,‘先贤’集团为什么要如此小心谨慎。”山下隆一也有些蔑视地说。
“你疯了?怎么能在这里直接说它的名字。”赛义德有些紧张。
“不过就是些裱糊匠,设计到那么精细,连我们的行动都要被其约束。”山下隆一不满地说。
“你杀的那个貌钦,好像又有人发现他的活动了。”赛义德说。
“在哪里?”
“印度的阿萨姆地区。”赛义德递给他一组卫星摄影,显示着对方的营地。
“越来越乱套了。”山下隆一有些坐不住了。
“骂人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是赶快回去处理好那些人吧。”赛义德建议他,然后告辞离去。
返回东京的首日,山下隆一就接受传唤来警视厅作证。
“山下先生,我们有明确证据表明你就是我们这次查封的多个出现丝虫病聚集的工厂的实际支配人,您的业务了真广泛,不仅涉及游戏市场,还在这方面也不甘落后嘛!”中山真阳有些揶揄的口吻在问他。
“警官先生,我是来接受你们质询的,不妨把话说明白。”山下隆一淡定地说。
“已经有人指认你就是那个从东南亚走私人口的支配人,而且就是在你安置窝藏这些人的地方出现了丝虫病泛滥,你是在装糊涂吗?”中山真阳没好气地质问他。
“你有证据吗?就凭一面之词?”山下隆一回问他,就在此时一个人进来给中山警官传了口信,他脸色一变。“我们改日再谈。”
山下隆一得意地离去。
“什么意思?这个人分明就是这次丝虫病传播的一个重要始作俑者,而且和每一个重要节点都有瓜葛的嫌疑,为什么叫我们释放他?”中山真阳问渡边。
“是警视厅最高层下达的命令,直接走的绝密口,我们什么都不能多问。”渡边和奈回答他。
“你查到了什么?”中山警官问。
“渡边正义留下了证据,我们去实地查验了,证实山下隆一在几个月前,也就是缅甸参赞貌钦前往韩国的那些天也前往了韩国,有人发现他出现在济州岛,而且是比貌钦去得更早。更早之前则是印尼的龙目岛,也有他的身影,我们传唤他时,他还在雅加达的控股公司大楼里,这个人的关系网络十分复杂,而且不走寻常路。”渡边和奈对照着资料向中山汇报。
转到山下隆一,乘车离开地他在表面地向着闻风而来的记者们挥手致意后,突然将车内的茶杯摔碎了。“混账!什么玩意。整出这些东西来。”他狠狠地咒骂起那些人来。
“我们在全罗南道的扩大化努力失败了,据说是当地有医师组建了自治医疗互助机构,很多地方都在推行,很多丝虫病不到终末期就被识别管理了。”秘书继续向他汇报。
“那是自然,那些没胆量的家伙们都成了它的奴仆了,生怕一点点的改变,于是乎就只能任由它来做出反制,按照它的逻辑来做事,最后实现不了大业,我看谁会接受他们的解释。”山下隆一没好气地说。
“那个游戏还推动吗?”秘书问。
“推动,不推又该如何?丝虫病做不到的,只能按照他们那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来了。”山下隆一无奈地仰起头,靠着靠背叹气。
回到家中的佐藤和石川继续过起了往日的生活,无外乎是因为南洋大战,物价涨了三倍而已,一切都需要节约点了。
“最近一直没看你去做会展的日结模特。”佐藤对石川说。
“嗯,大部分都不办了。”石川嚼着饭团说,“少数也举办的,我觉得不太合适。”
“不合适?”佐藤问。
“嗯,越是这个时候,要求反而越多了,或者说越来越没底线了。”石川讲。佐藤明白了她的意思。
高桥和中岛的婚礼只邀请了家人参加,在茨城县的一个旧庭院中完成了,一顿南洋大逃亡后的高桥谢绝了中山警官继续聘请的美意,回到了教书匠的本职岗位,中岛也本着所谓的传统,回到家庭做了一名主妇,或许这就是他们此时的蜗居之处。
这日,吉田和松本邀请了佐藤和石川到家中做客,业已决定成婚的他们似乎也暂时摆脱了那个游戏带给他们的阴霾。
“我还以为,你是个沉迷学习的废宅呢?结果没想到你速度这么快。”佐藤庆贺他的同时不忘多说两句。
“这两不耽误嘛!现在中岛小姐在家也经常玩着游戏,还和由纪她成了线上线下的朋友,我觉得两者并不矛盾。”吉田健解释说。
“你、高桥、中岛都说那个游戏有问题,有这个哲理,有那个秘密。然后也确实是如今南洋在打仗,韩国那边是丝虫病泛滥,我们这边也受波及,你们反倒是对此视而不见了?”佐藤很不解。
“主要是,当谁也说不清楚的时候,谁又会那么关心呢?”吉田健解释,“我们本身就都是很肤浅的乐子人嘛!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卷进了漩涡,但是仔细想来,那些漩涡和自己的轨迹也并不多少相关。就像高桥先生,执着于找出那个疾病的根源,却拉着中岛小姐冒着被战争席卷的风险在爪哇的热带雨林里消耗了一个多月,终究是在巴厘岛的酒店里结束的这一切,这种事总归不会让人不迷茫。”
佐藤沉默不作语。
晚间,佐藤和石川掺着手走在海滨堤岸上,石川问他:“你记不记得那天,在缅甸的大金塔。”
“嗯,记得。”
“那一刻,我也很恍惚,你也很恍惚。”
“是的。”
“你本来说要做一件大事,但是我觉得那天的见闻又改变了你。”石川说。
“我们每个人都在不断改变,不因人而已。”佐藤答道,“我在那一刻感觉到了生命的易逝和形式的虚无。他们却管那叫迷失。”
“混沌的昨日与迷惘的明日,总是交替而伴,缠绕着,踉踉跄跄地奔向未来。”石川一边说着,一边把头转向海边的浪花。那巨浪时而冲上堤岸来,又匆匆忙退去。
“你说,或许他们也是如此对吗?”佐藤问。
“你说谁?”
“那些我们如今看来是智者的人。”
“也许吧!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