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建极四年,太上皇帝李钺崩于神京。
不出十日,官家便颁诏天下,先皇庙号太祖,谥曰英武神圣高皇帝,想来是早有准备了。太祖天柱既折,地维何以赖立,宇内虽然思定,奈何七代遗毒甚重,馀烈尽有复燃之势,宫墙血迹犹在,靡乱已现端倪。
庙堂波谲云诡,江湖暗流涌动。
这些都与淮阳郡的百姓无关,天下已经承平近三十年了,各处无不歌舞升平,所有人心里至有一个念头:赚银子!
兵祸饥荒虽然可怕,可毕竟不在眼前。
令郡中所有人敬畏的,乃是淮阳一府三县的四个豪强。
“府中虎”张疤头!“扶南羊”杨世魁!“高邑猪”朱揾!“方县熊”刘雄!
这四个人,无一不是郡里的闻人,百业推举的稽盗官,有着平靖市面,捉拿匪徒的代官定夺之权。
泗亭府的张疤头,是猛虎帮的帮主,经营着泗亭及诸县许多盐井矿山,码头货船,最是有势。
杨世魁,铁狼帮帮主,与漕运衙门交好,运河两岸的青楼妓院,牙行人市,多是他的买卖,更有千百个弟兄在他手底下讨生活。
朱揾,自称“精诚先生”,出生杏林世家,淮阳的生药铺,医馆全是他家的产业,四个儿子,都是一时人杰。
刘雄,武功卓绝,长智善谋,身后更有神京天大的靠山,几件大事做下来,轰动两淮,连郡守见了,也得给几分面子。
手下四大金刚,乃是粪霸朱老三,白事知宾孔二狗,乞丐团头洪麻子,篾片配军周亮,各个都是吃偏门的班头。
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刘雄有这几个好汉帮衬,挥挥手就能呼喊来上千个捣子丐子,郡里的良民谁不怕?
郡里人见了,谁不得恭恭敬敬得尊称一声“雄爷”!
外人看来,雄爷年纪不及弱冠,性格凌厉,杀伐果决,正是建功立业,施展抱负的时候。
可雄爷发迹后,小富即安,竟然求仙问道起来,特请了好些个先生,每天尽问些什么仙女王母,野鬼狐狸,家里摆弄些铜钱八卦,野草竹片,王八壳子,让人费解至极。
有知情的,私底下都悄悄说,雄爷这是要修仙!
修仙?羞什么先人!
这世界上真有神仙,那老百姓连庙门都摸不着!
郡里人见了雄爷,点头哈腰的时候都在怜悯——好一个仪形伟岸的汉子,废了!
刘雄心里有苦,但刘雄说不出。
大家只道这世上没神仙,那些散尽了家财的凡夫俗子,祸乱了国家的昏庸帝王,有哪个得道成仙的!
长生不老,全不如瓮中有米,囊中有钞,儿孙满堂来得实在!
可惜,真有成仙得道的机缘,刘雄情愿舍弃这一身的富贵!
自晓事起,刘雄每次睡觉,都会梦到天穹之上的神佛降下雷霆,将世界化为一片火狱!
每一次,都是他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泠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刘雄的这本经,比谁都难念。
这些日子,他的梦境愈发真实,就如身临其境一般,眼睁睁见一道神光从空中挥下,把他劈为齑粉!夜中猛然惊醒,心跳得像百万军阵前的擂鼓般!
每一次他从梦中惊醒,都是要发狂一般,只想寻人来杀!
医书上说这是炎火催心,惊寐之症;江湖上说这是经脉逆气,走火入魔;巫师说这是鬼邪作祟,害人精魄。
刘雄自有办法——我不睡觉,你能奈我何!
他天赋异禀,不需每日打磨气血,武道悍然入劲,精力更是旺盛的骇人,三五天不合眼只作寻常,得闲下来,索性日夜请了先生学习,先是经史子集,然后稗官小说,人们见他通宵达旦,只是读书,都惊得不知所言:这雄爷莫非是又起了考状元的心思!?
状元全不曾去考,刘雄只是不吝钱财,请遍了两淮之地的巫婆神汉,什么请神附体,沟通阴阳,什么盆中变蛇,耳朵识字...
全是骗财骗色的欺世盗名之徒,被他识破后无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人们都说被他害死了,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在扶南山里见了他们的尸体,被狼啃得白骨森森...
巫婆神汉的信徒们都说他有一颗匪胆,一颗匪心,是个草菅人命的伪君子!不敬畏神佛的杀人魔!
刘雄苦恼之际,又多了一些烦心事,不知他得罪了哪路豪强,三三两两有杀手来暗算他。前几天才捉住了几个,唤作什么“一剑封喉”,“秃头豹子”,都是绿林中有名的强盗,他发得恨去审,却是什么也审不出来,原来这些人都是被一个灰袍人寻到,出手就是五千两的银票,直言杀了刘雄,再给五千!
刘雄于是倍加小心,竟然真的躲过一劫。他府里的丫鬟奉茶时,神色慌张,让他瞧了个真切,用话稍作一诈,那丫鬟吓得体如筛糠,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原来她家里老父病得要死,她被神仙梦中指点,说他刘雄是个降世的魔头,只要让刘雄饮下鸩茶,便可以让她家里父亲身体康愈!
神仙,竟然是神仙要杀他!
擒贼易,擒王难,何况是神仙!
神仙要杀他,呵呵,有意思...
......
......
方县城外,银钩赌坊。
这里紧靠着一条官道,来赌博的,都是行路经过的客商。
刘雄近些日子雷打不动,都来此处赌博。
赌桌上,一切未卜,惊险刺激,能让他暂时忘记时刻缠绕的梦魇。
“开大开小,买定离手!”
庄家不住恭维道:“雄爷今天好手气!”
桌上除了庄家,连着刘雄一共五个人,那四个汉子高矮胖瘦,口音各不相同。
刘雄眼中精光一闪,说道:“瞧着阁下四位眼生,不常来玩?”
对面一个汉子笑道:“在下是赣州人,往来淮阳贩盐,路过赌坊,手痒玩几把。”
刘雄道:“哦?阁下四位是一道同行的伙伴?”
旁边一个汉子哼了一声道:“老子是做绸缎买卖的,谁和这种糙汉行一处?”
“雄爷,您喝茶!”
赌场伙计这时殷勤着来端茶伺候,须知刘雄是本土的霸王,更是个喜怒无常的狗脸,生怕一个不周之处,惹恼了这个凶人。
刘雄斜睨了他一眼,并不接过,只道:“你去伺候对面那位爷喝。”
对面那汉子见得茶递在眼前,勉强笑道:“主家殷勤,在下岂敢做此恶客。”
刘雄脸一沉道:“老子刘雄,在方县大小也是个人物,让你喝你就喝,不喝就是不给老子面子!”
那汉子气得涨红着脸道:“欺人太甚,我管你是哪个,如何非喝不可?”
刘雄站起身出手如电,一把掐住那汉子脖子,冷笑道:“不要敬茶不吃吃罚茶!”
另一只手拿过茶就要强倒。
周边几人慌忙站起来道:“雄爷,雄爷这是何故?”却是边说边摸出怀中匕首,恶狠狠向刘雄刺去。
刘雄笑道:“来得好!”趁势用那汉子一挡,顿时那汉子身上几个窟窿血液喷涌。再一回手,掌刀击出,把一个汉子打出四五丈远,余光见剩下三个汉子掣出软剑要刺,他爆喝一声,浑身鼓足罡气,硬身接了两剑,身上罡气如胶似蜜,浑如实质一般,却是连他的汗毛都没伤到一根!他正面躲过一剑,一拳轰出,直把那人身体打得胸口骨骼尽碎,从窗户犹如石头般硬砸在地上,行人见了,无不呼喊躲避。
邻桌一个老者怒睁着眼睛吼道:“弟兄们,生死无论,杀了刘雄,便是天功!”
众人齐刷刷掣出腰中软剑,齐声吼道:“杀!”
软剑凌空,无御自动,这些人,竟然都是武道入气的宗师人物!
霎时赌场之内光影齐动,宛如粼粼水面一般,刘雄上前一步,一腿鞭中左边的汉子腰间,那汉子不及出声,瘫倒在地,又一手擒住右边手腕,嘎巴一声捏断了他的手骨,捉过软剑,寒光闪过喉咙,一式结果了他,那汉子气血正涌,喷出的血雾落在了众人脸上,真如夜叉恶鬼一般!
刘雄眼见对面几个人抬起手臂,他一脚踢翻桌子,伏在地上用剑去撩他们脚腱,顿时有三四个汉子应声跌倒,痛苦嘶号。
再看那几个人,袖口中射出七八支劲弩,飕飕飕,穿透了桌子没在墙里,翼尾犹自嗡嗡作响,竟然是破劲弩!
非是刘雄躲得快,否则身上免不得几个血窟窿!
剩下七八个汉子见刘雄安然无恙,震声喊道:“杀!!!”
声彻梁栋,凡人应为之骇然!
可刘雄不是凡人,他天生神勇,力能拔山,乃是个不用药石就能武道入劲的盖世霸王!
剑者,兵中君子也!
刘霸王也不是君子,他凭仗着一身罡气生生硬捱,左突右刺,专打命门下三路,片刻间,七八个好手抱眼揉挡惨叫连连,尚不死心,犹在困斗,胡乱舞剑,反倒错杀了几个无辜同伴,好不凄惨!
刘雄几式拳脚将几人制服,厉声喝道:“尔等何人!何故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