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堡地牢的最底层,艾洛尔终于听到先祖描述里的那个心跳声,它缓慢而有力的捶打着听众的思维,循环的旋律让清醒的人昏昏欲睡,让坚定的人迷惘徘徊,让冷静的人躁动不安。艾洛尔和巴格斯毫无方向的漫步着——他们只记得他们应该只是在往前走,从来没有拐弯或者退后,心脏的搏击声离他们忽远忽近,他们没有办法停下脚步,只有笔直的向前走。
地板已从石砖变成蠕动的肠道,他们的头顶是一片无垠星空,淡淡星辉下,这群既像是逃难者又像是朝圣者的人固执的往前行走,没有人知道他们此行的终点在那里,只有行走和运动能够驱散他们心中的恐惧和迷茫,所以他们行走。艾洛尔和巴格斯都逐渐意识到自己周围的事物已经发生变化,他们时而抬头仰望,时而低头观察。原本黑暗无光的地牢在幽蓝星光的照耀下变得明亮瑰丽,火把是多余的,他们脚下的蠕动血肉尽管从未停止流动,可是却反而给人踏实牢固的触感。
“特鲁伊斯特家族的孩子们,你们是否问过自己一个问题,你们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当然有个直白的答案,你们来自于你们的母亲,而你们的母亲来自于她们的母亲,而我,则是特鲁伊斯特最早的母亲。”
“是的,如你所想象的那样。特鲁伊斯特的先祖是一个雌雄同体的人,我的子子孙孙们,特鲁伊斯特人和这片大地上的其他的人类并不能相提并论,我们是异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在他们之上。”
“可是,我又从何而来?这个问题经年累月的困扰着我,伟大的帝皇莱登·科林也没能给我答案,被流放后,我率领家族在整个大陆开始长达千年的游荡,试图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贤者肖恩·卫斯理曾说过,迷路也是走路的一部分,我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尽管四处漂泊和浪迹天涯让特鲁伊斯特家族的荣光蒙尘,让我们不再被历史所记录,这个艰难的旅程依然进行着,我从未产生过放弃的念头,族人们也是如此。只有找到那个源头,找到我们真正的母亲,那个深埋在源血里的可怕罪孽和诅咒才能被消除。”
“旅途的终点,是黑岩镇,也就是你现在所站立的地方。”
艾洛尔被巴格斯轻轻按住,在他们的前方,一个幽灵般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身形挺拔,面部沟壑纵横的皱纹和花白的毛发给人以沧桑古老之感,他的眼眶凹陷的太深,以至于完全被阴影所覆盖。尽管素未谋面,但艾洛尔能够确定,他所听到的那个先祖的声音肯定是从这名老者的口中所发出。
老者的面部一半是衰老的男人,一半是衰老的女人,不仅仅是面部,整个身体也是如此,就像一个从中间切割开的男人和一个从中间切割的女人粘贴在一起那样,本来畸形的融合却在它的身上十分和谐的连接在一起,艾洛尔看的越久,越看不出这具身体上男女的分界线在哪里,有时候他以为左边是男人,右边是女人,有时候他又会觉得左边是女人,右边是男人……扭曲的先祖让他的思维也开始扭曲,一切事物的界线都开始模糊,它们就像是色彩浓烈的野兽派绘画,相异的元素交相辉映并且融入彼此。
“在这里,我们遇见来自科瓦斯大陆之外的先知,它的真名我们无从得知,只能在它发出的美妙旋律声中获得一点启示,我们以‘奥蒙德罗伊德’这个名字称呼它。”
“太初之光从先知奥蒙德罗伊德的双眼中射出,它穿过寰宇群星,让我们看见答案和真相。”
老者的身影渐渐黯淡消散,而伫立在原地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深沉的梦境所攫住,无孔不入的音乐与香气进入到他们的灵魂中,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大笑不止。
“我们的起源,特鲁伊斯特家族的起源,乃至一切源血战士包括先帝本人的起源,不过是一座血池,一口熬煮着沸腾脓血的大锅。”
“炼金术士从中提取出不同的成分,于是他们形成不同的源血战士家族。”
“特鲁伊斯特,在古代炼金术士们的语言中,代表着‘容器’、‘惰性’和‘克制’。”
“于是我们能够承载万血,同时也是万血之敌,魔法之敌。”
“今天,在大先知奥蒙德罗伊德的指引下,吾将汝等召来此地,特鲁伊斯特的子孙,加入光荣的回归吧,回到家族的故乡,回到原初之肉里。”
洪亮的声音在整个空间中回响,长满溃疡的肠道表面长出细嫩的肉芽,它们悄无声息的将站立不动的人们缠绕束缚,细密的牙齿从肉芽中冒出,正当他们作势欲咬时,一道刺耳的杂音贯穿了循环往复的旋律,残铁长棍毫无节奏的击打着蠕动血肉化成的地面,尖锐的噪音令肉芽震颤粉碎,令头顶的星空摇摇欲坠,先祖出现在巴格斯的面前的,它诧异而愤怒的看着这个“堕落”的源血战士。
“傲慢者。”
先祖阴沉的说道。巴格斯轻哼了一声,他没有理会特鲁伊斯特先祖对他的呼喊,只是不知疲倦的敲打血肉筑成的地面。不远处,艾洛尔的头顶,一个晦涩复杂的符号正在缓缓形成,巴格斯瞟了一眼那个符号,他顿时明白艾洛尔的来历。同时巴格斯将长棍挥舞的频率提高,他把脚下的地面砸的血肉模糊,肉汁四溅,
“枷锁!”
先祖惊慌的看着悬浮于艾洛尔头顶的闪耀符号,一声愤怒的咆哮从空间中各个角度传来,震动的符号惊醒了艾洛尔。旅法师的枷锁图腾让星辰追猎者奥蒙德罗伊德的心脏碎片感到恐惧与震怒,那些遥远的痛苦回忆向它袭来。旅法师——它在宇宙星空中的老对头竟然出现在这里。奥蒙德罗伊德的碎肉们与这些掌控枷锁卡牌力量的旅法师在其他星球和其他世界里发生过无数次交战,其中有弱小得像艾洛尔这样的旅法师,也有强大到仅用一张卡牌就能摧毁心脏碎片的旅法师。但令奥蒙德罗伊德真正感到厌烦的是,那些弱小的旅法师似乎总能成长到一个可怕的高度,少有例外。
艾洛尔重新睁开他的双眼,他的随从们也一并醒来。他将戴着魔爪·星噬手套的左手抬起,面向特鲁伊斯特先祖使用了手套的第一次“心灵震荡”。
先祖与奥蒙德罗伊德混合体所释放的“太初之光”被终止,艾洛尔将他抽到的“克敌机先”作用在法术“辉耀赐福”上,黑焰佣兵团的佣兵们在纯白光芒的净化下苏醒,由于克敌机先的作用,他们肉体和灵魂中的污秽被倍速清除,甚至连他们深陷臆想的回忆都被清除了,战士和法师面面相觑,他们只记得自己刚刚进入地牢的最后一层,然后就出现在这里。
与此同时,巴格斯也停止了他那附带着碎颅魔音的击打。他微笑的看着他的佣兵和一脸严肃的艾洛尔,漂浮在空中的混合体怒视着苏醒过来的人们,触须从它的身体里蔓延开来。
“看来你的先祖还活着。”巴格斯冲艾洛尔说道。
“是的,但他已经被奥蒙德罗伊德所腐蚀。”
“你看见过先祖的背面么?”
“什么?”
艾洛尔还没来及去关注混合体的背面是什么。
“如果之前先祖告诉你的故事属实,那它的背面应该是灾祸研习者法斯纳克特。”
“我的猜测是,奥蒙德罗伊德心脏碎片本身并没有强力的物质性攻击手段,它对靠近者的精神攻击非常难以防范。而在俘获法斯纳克特后,它在进攻火力端的缺陷得到了弥补。”
“那它为什么不直接攻击我们?”
艾洛尔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因为它以为对付我们并不需要用那些方法,对它而言,腐化加吞噬远比直接灭杀好用得多。”
巴格斯看了一眼混合体,继续说道:
“我需要你用手套将特鲁伊斯特先祖的身体撕下来,也许这半个身体里还残留着一点源血,然后我们就撤退。”
“它必然有。”艾洛尔笃定道。
“我知道特鲁伊斯特源血的天赋和能力是什么了,巴格斯。”
“特鲁伊斯特家族曾被称为王之左手,灰鹰家族。你还记得科林帝国的开国皇帝莱登·科林的那些显著特征是什么吗?”
“那太多了,血皇帝莱登·科林,刽子手,战场绞肉机,军事天才,阵法布局专家,嗜血暴君,法师克星,不败者……”
“没错,但其中有一点小小的问题,帝国历史里写的是:‘人们称莱登·科林为法师克星是因为在开辟帝国的无数次征战中,莱登大帝曾亲手斩杀过数量惊人的魔法师,导致那些与他敌对势力的魔法们不敢出现在莱登大帝的视野里,因此人们称莱登·科林为法师克星’。”
“其实,这个描述应该是被故意修改过的,或者说,倒果为因。”
“血皇帝之所以被称为法师克星,不是因为他击杀过很多魔法师,而是因为他能击杀很多魔法师。而他有这样特殊的能力,则是因为他拥有特鲁伊斯特这个王之左手。”
“特鲁伊斯特源血的功能应该和魔法有关,准确的说,特鲁伊斯特家族的战士为血皇帝提供了类似于奥术护盾或者魔法抗性之类的东西。”
艾洛尔的话语让巴格斯的瞳孔瞬间放大,他贪婪的望着那悬停在空中的邪异混合体。巴格斯舔了舔嘴唇,这个丑陋肮脏的怪物在他眼里慢慢变得漂亮有趣起来,他和艾洛尔迅速确定下作战方案,对于这个特鲁伊斯特先祖的残破身躯,巴格斯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