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永贵先一步返回家中打点。
时值傍晚,正是天关高垂半侧,扁舟在红滩头的清爽时辰。
陆老道带着陈青烊跟大小和尚在福禄街兜兜转转了半天,却未如众人预想中那般径直上门,反倒是绕进了韩家附近的一出胡同里。
大片大片的火烧云连着天穹蔓延而来,映的智全智慧头上一片光亮。
几人借着夜色遮掩,做贼般飞速窜过弄堂,不多时便拐进了韩府后院的一处外墙后面。
陈青烊摸出张符纸捏了个法诀,伴着咒语催动,那符纸便嗖一声化成了个纸飞机,然后在大小和尚诧异的眼神中缓缓越过墙头。
根据陆景升所说,陈青烊所承袭的道统在祖师手上时也曾阔气过几多年头。
只是后来江山轮转神器易主,师门道术传承也大多散佚在了战火之中。
到了他这代,除了练气内引的秘诀,也只剩下一些还算灵验的符箓之术。
陈青烊当下使用的符咒便唤作‘监灵生神符’,其效果是将目识附着于符纸之上,化作飞禽后探查周围有无妖鬼。
不过因为此符属于旁门左道的缘故,陆老道在教授时只一笔带过。
这便导致了陈青烊此刻用起来极为生疏,整个人跟条壁虎般贴在墙上,随着符纸摆动撞了一头包不说,在叠纸时他连只蛤蟆都弄不成型。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弄出个还算比较熟悉的纸飞机来,唯一不足便是这拿头撞墙的模样实在有搞道门高人的形象,
好在控制着纸飞机飘了一阵后终于飞出了树杈,陈青烊这才摸着脑壳蹲坐在地上,隔墙观察院内的情况。
可很快。
他就怵一下站起身来,而后面上神色越来越古怪,最后甚至给人一种瞧的津津有味的既视感。
小和尚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盲猜道:
“那蓝皮鬼出来了?”
陈青烊就差没将一对眼珠子挤进墙缝里去,此刻又哪顾得上分心,只是抽空连连摆手:
“快了快了,马上要进入付费环节了。”
“啊,道长你在说什么胡话,难不成韩军校被鬼物给发现了?”
陈青烊又是一阵摇头。
不等小和尚继续追问,陈青烊总算抹了把眼睛回过头来,一脸的鄙夷。
“这姓韩的引鬼入室,死到临头了尚不自知,还满脑子都是那‘导龙入海,引火归元’的龌龊事。”
小和尚愣了半天,直到被陆老道一敲脑门才反应过来。
他被这话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看起来来这能隔墙视物的法术也并不见的多好。
这要换了自个,岂不是已经犯了出家人最忌讳的色戒?
于是智慧很明智的选择将话题带偏过去。
“怎么样,那蓝皮鬼凶不凶?”
“很凶,大凶啊!”
陆景升大手一挥,“走,跟贫道会会这只画皮鬼去。”
“好嘞!”
少年人总是很难拒绝这种诡秘刺激中带着煽动性的事物。
智慧兴奋的喊叫一声,转头就要绕去韩府正门,却被陆老道按着脑袋给揪了回来。
“你去正门做甚,找死么?”
“道长不是说要去会会那只蓝皮鬼么,不进韩府怎么斩妖除魔?”
“谁规定除妖就一定要正面硬刚的,智慧啊智慧,你要多学学贫道,遇到邪祟先用点子智慧呐。”
“啊?”
智全神色紧张,难得没了平常的木讷,小心询问:
“道长,那我跟师弟需要做些什么?”
陆景升踢了一脚杵在旁边划水的陈青烊,旋即满脸的神神叨叨。
“这事能不能做成,关键还得看贫道这位好徒儿,你俩先去给他搞个药匣子,再找一身大夫的行头来。”
“对了,等会一瞧见蓝皮鬼出来就往城里跑,别傻乎乎的冲上去平白搭上条性命。”
老道说罢头也不回,拽着陈青烊朝韩府匆匆而去。
……
“咚咚咚!”
韩家正门前,陈青烊深吁一口气后叩响门环。
“谁啊?”
咯吱一声,朱门中探出个梳着朝天辫的小脑袋,怯生生问道。
“在下是县里的郎中,听闻韩家大公子抱恙特来上门诊治,韩军校早先应该吩咐过的”,陈青烊按照跟老道对好的台词,规规矩矩答道。
“咯吱。”
门缝开的大了些,几缕夹杂着丝丝阴冷的细风扑面而来。
“是二爷说的陈大夫么,快些请进。”
跟着侍女扰过回廊,进了后院小门,侍女停在一件建制颇为考究的侧房前,小声道:
“大夫,大爷最近脾气暴躁的紧,还劳烦您诊治的时候多担待些。”
陈青烊微微颔首,谢过侍女的善意后推门而入。
“是谁?”,屏风后面顿时响起道柔弱的询问声。
陈青烊无奈,只得又将方才的话术重说了一遍。
怎料话音未落,便被一道饱含怒意的咒骂声打断了去。
“出去,滚出去,我还没死了老二就天天找些江湖骗子来,这家暂时还轮不到他来当…”
与忧心忡忡的韩永贵不同,韩大公子的声音里明显露着股子虚浮与暴虐。
陈青烊摇了摇头,这家伙的身子骨明显已经被被熬干了,现在这情况就是神仙来了也回天无力。
不过他此行也没多大把握,还未撕破脸前也只得耐着性子先循循诱导。
“若在下所料不差,方才韩公子刚与夫人行过周公之礼吧?”
这话一出,屏风后面的咒骂声登时为之一顿,良久才幽幽复起。
“先生真的是郎中?”
“怎会有假,在下不仅听出韩公子方才行了和合之事,还敢断言你方才引火归元时必定力有不逮,力不从心,力…”
“够了,先生你…”,屏风后的声音突然又提高了一度。
陈青烊笑着换了副说词,又道:
“韩公子要实有难言之隐,也可先让夫人出来于我细说一下病症,说不定在下的方子可能让你的病情好转一些。”
屏风后面沉寂许久,伴着一连串脚步声响起,屏风后有人打开内间房门徐徐走出。
陈青烊眉锋微微攒起,这个画皮鬼改头换面的手法要比他想象的高明许上多。
她瞧着约莫三十来岁,肤质紧致白皙,眉黛细长未施粉脂,虽着一身淡色的绣罗裙,却难掩其绰约风姿。
不过嘛,只要是未真正修到蜕形成人那一步的大妖,再好的变化手段也有破绽。
比如眼前这位贵夫人。
她虽尽力去学着寻常大家闺秀走路那般莲步轻挪,可不经意间仍有丝丝缕缕贼风旋起,吹的屋内帘幛轻轻摆动。
人打生下来便具有三魂七魄的灵性,奇经八脉的阳火。
鬼祟则不同,自打诞生便如同无根之萍飘荡在阴气上亢的环境之中。
不管再怎么手段高明,身上那股子鬼味儿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去,这便是天地造物予它抹杀不了的特征。
天色已暗,赵夫人摸黑给陈青烊倒了盏冷茶,又唤来远在倒座房的侍女点燃烛火,这才坐到屏风前,轻声道:
“我家夫君无非就是换季略染风寒,至于先生说的那些…”
赵夫人脸颊顿时蒙上层羞色。
“人到中年,又怎能没些力不从心的时候,想来等天回暖些,夫君身子自会好转起来。”
“这话倒也不无道理”,陈青烊点了点头,突然话锋突转,又道:
“夫人目力似乎极为了得,方才未掌灯时在下连座椅尚且寻摸不到,夫人…却能自取斟茶倒水?”
“嗯?”,
赵夫人那双好看的眸子似乎在昏暗灯火下显的更亮了些,隐约间竟有莹莹幽光闪过。
“先生此话何解?”
“也没什么”,陈青烊缓缓说道:
“城里李大官人家的药铺昨儿个闹了邪祟,听人说那鬼物害完人便一路逃窜跑进了福禄街方向,不知夫人这等目力了得,可曾瞧清了妖物的去向?”
“邪祟?”赵夫人瞳孔猛然一紧,以手轻抚胸口,满脸惊惧道:
“我一个妇人家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知道城里的事情,再说真要碰见鬼虽躲都来不及,哪还有胆子敢去瞧它的去向?”
“也是,也是”,陈青烊不疑有他,从怀里摸出张叠的方方正正的黄纸后又将话题转回了瞧病上面。
“韩大公子的病症在下已然知晓,稍后写张方子煎药服了即可,就是在下这副药的药引比较…比较难为人…”
他话音一顿,似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张口。
赵夫人嗤笑一声,极为适时的送上一波助攻:“病不讳医,先生有何吩咐尽管说来就行。”
“这事说难也不难,只不过需要病人妻室将此纸亲手引燃,再将符灰化于大碗闻水中吞服,而后以所解人中白配药煎服即可。”
陈青烊说着并指一捋,又取下身后烛台上的蜡烛放于桌上。
待烛光照过,手中叠好的黄纸已然变成了一张朱砂勾就,讳字封底的道门秘符。
“呀!”
赵夫人惊叫一声,却是已经跳将而起,远远杵在了门口前。
陈青烊愕然抬头:
“夫人…好像很怕桌上这盏灯火?”
先生误会了,赵夫人摇摇头,不情不愿挪到桌前,“妾身一介女流,从未见过符纸这种物什,一时惊讶而已。”
“如此便好,那就请夫人制引吧”,陈青烊笑盈盈指向桌上那盏冷茶,又指了指屏风后的床帏。
“我想,夫人也不愿韩大公子为你失去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