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深夜中送别秦祀不同,日头高挂,人员众多,故作不舍,还带着寒暄,而周沁之有些晕昏脑涨。
从秦祀走后,她便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眼下已经有了淡淡的乌青,嘴角下意识的笑着,脑海中只能听到嘈杂。
“公主。”听着耳边拂梨轻声的呼唤,眼神才渐渐聚焦,顺着她的提示,应桦正向自己走来。
扯了扯嘴角的笑意,“殿下。”应桦笑着,这在户外站久了,他的面色苍白无力,脸颊又被风吹的通红,笑起来也有些僵硬,眼中的温柔又似乎能抵御着寒风凛冽。
“公主神色倦怠,可是没休息好?”他凑近后轻声问着,周沁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勉强的笑道“许是太冷了。”应桦若有所思的笑着,心中了然,说道“这里如此寒冷,而达齐却四季如春,公主若是怕冷,冬季可去达齐小住。”说着眼神从远处拉回,落在周沁之身上,期待她的回应。
周沁之温婉有礼的回道“多谢殿下邀约,两国邦交,本不该辞,只是达齐路远,来往颇费时光,如今母妃病重,本宫不宜远行。”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上了怀江,气温会更冷,殿下身体孱弱,要多珍重。”应桦微微闭了闭眼睛,掩盖复杂的情绪,轻声道了一句谢,说道“待贵妃娘娘身子好转,公主若来,在下定当盛情款待。”说着便微微鞠躬离去。
“京城比安甫寒冷,母亲的病比以往更重了。”周沁之面色忧愁的走在路上,就算是皇城的花园,在冬季也略显荒芜,只有那些暖阁附近的绿植勉强生长着。拂梨抿了抿嘴,本想安慰一些,眼中满是心疼,轻声说道“今日也要去与贵妃娘娘用膳吗?”周沁之停了脚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雾白色的哈气慢慢消散,周沁之喃喃道“似乎除了母亲那,本宫别无去处。”
秦音的咳嗽入了冬以来就一直不见好转,脸色苍白又泛着异样的红。
“娘娘,达齐一行已经送走了。”裴依接过药碗,递给身后的宫女,又伺候着秦音漱口,秦音长长叹了口气,闭目养神说道“该早些为沁儿找个人家了。”裴依退去周围的人,轻声说道“余太医来报,元嫔有了身孕,却不曾上报。”秦音微微抬眼,沉默了一会说道“那就让太医顺着她的意思好好照顾。”
“母亲!”周沁之收敛了哀愁,一脸笑意的快步赶了进来,身上的斗篷退在门口,一边说着一边在火炉边驱除寒气,“沁儿方才去了趟花房,瞧他们养出来的石榴花美艳绝伦,带了一盆来给母亲观赏,您瞧着可好?”直到身上暖和起来才敢靠近。
秦音笑着,脸上带着无法驱赶的疲累,拉过周沁之的手说道“繁花似锦,娇艳欲滴,沁儿选的好,这屋子里整日沉闷的很,这花很合我心意。”说着声音逐渐压低,忍下了一阵咳嗽,又继续说道“今日小厨房备了你最爱吃的松鼠鳜鱼,一会你要多吃些。”
周沁之激动的点了点头,搂住秦音的腰爬在她的腿上,撒娇道“多谢母亲。”藏在秦音看不到地方,才敢漏出眼中的哀伤,如此虚弱的母亲她是第一次见,更让她害怕的是本该陪在母亲身边的父亲,如今美人环绕,政务繁忙,一月有余都不曾来见过母亲。
“母亲,您...是否念着父亲。”周沁之闭了眼睛,本不该说出的话,却脱口而出。秦音沉寂的抚摸着她的发丝,过了很久,周沁之心中的懊悔越来越深,甚至不知该如何结束着压抑的气氛。
“我想着你父亲,我更知道他也是如此的念着我。”秦音轻声说着,却充满了坚定,周沁之撑起身子,眼中满是疑惑的看着秦音,她笑着,那么温柔又脆弱,仿佛初冬来临时,倔强的菊花,纵然已经不复生机,却怎么也不肯消散。
不知怎么,看着母亲眼神,周沁之逐渐放松下来,如果这父母亲的爱情都不值得歌颂,她又该如何接纳其他人的感情那?
“等开春儿,等一场春雪,取梅花与春雪酿一壶酒,待来盛夏灼热之时共饮。”周沁之充满期待的说着,盛夏之际,秦祀也该归来。
此时虽然寒风依旧萧瑟,但是春日暖阳已经逐渐漏出马脚,天边红彤彤的太阳努力散发着自己的热度,催着春花盛开,催着寒风离去。
“已经一个多月了,边境也不曾有消息传来。”周沁之绣花的手沉沉的落在双膝上,沉闷的叹了口气,拂梨听了,轻笑一声收起手中的衣衫,放到柜子里,说道“公主那里是盼着边境的消息,是等着秦公子的书信吧。”周沁之白了他一眼,垂下头,闷闷的说道“两国剑拔弩张,本宫怎思儿女情长?只是父皇这些日子忙于朝政,日夜艰辛,母妃的病也反复无常。”说着木纳的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悲伤,无处定焦的眼神犹如她无处安放的心神,喃喃道“我也没个诉衷肠的人。”
达齐确实四季如春,但太阳一旦落下,就是断崖式的寒冷,无风无雨,却湿寒刺骨。
秦祀裹着厚厚的斗篷,站在天井之中,仰头看着房檐将天框的四四方方,星空耀眼明亮,此刻才恨自己才疏学浅,笔墨惨淡,如此美景不能腾挪纸上,与她共赏。
“又在想宫里的人?”身后响起周隽睿的调笑,秦祀回身抱拳行礼道“王爷。”并未回答他的话。周隽睿从喉咙里发出沉沉的笑声,抬起头看了看着四方的天,长叹一声说道“本王自小生在宫里,那四方的天看的都腻了,如今散了出来,倒有些想念那片天。”说着摸了摸已经长了好几日的胡须。
秦祀垂着眼眸,没有看周隽睿的表情,眼神轻动并没有接话,周隽睿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明日本王要写信回京,若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午饭之前放于本王案头,本王可一并送回。”说着伸着懒腰转身离去。
月色正浓,星空也不肯逊色,回屋执笔却不知该写些什么,要写春意安然却无梨花盛开,还是写月色孤高,不能有人共饮?
夜间秦音的殿中乱作一团,本来就不见好的病情更重了些,夜间咳出一滩浓血便陷入了昏迷之中,周沁之来不起挽发随意披了件衣服便赶了过去,周隽冽满眼的疲惫与血丝,慌乱又焦急的在殿前踱步。
“父亲!”周沁之快步赶来,一声轻呼道出心碎,扑到周隽冽怀中,泪水犹如泉涌难以克制,周隽冽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安慰道“别怕,天气不好有些反复是正常的,太医已经在里面尽力医治了。”
夜色浓浓,宫中非常安静,只有这一处在这安静中慌乱着。
不知过了多久,周沁之顾不得手脚冰冷,浑身血液僵住了一般,依靠在周隽冽的怀中,死死的盯着屋门,心中胡乱的祈祷着,不知该求谁才好。
屋门推开,太医满脸凝重的走了出来,周隽冽带着周沁之快步迎上,不顾她脚底的踉跄。
“回皇上,贵妃娘娘寒症侵体,积年已久,如今只看天意。”此话一出,周沁之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蠢货!若看天意,要你们有何用?”心中怦怦直跳,大脑似乎失去了思考。
周隽冽还不等说话,她已经挣脱开来,往屋内跑去。
周隽冽要紧牙关,沉沉道“你说实话,朕不想听你说什么天意。”太医顿了顿,腰弯的更深,说道“若能清醒,微臣拼尽全力,不过保一年病榻纠缠。”
屋内的秦音面色如土,气息短促微弱,还不如一旁的烛火摇晃的有力度,周沁之眼中被泪水模糊,跪在窗前握起她的手,才惊觉已经如此枯槁,那双白皙柔软的手,如今已经有如枯木一般,说不上冰凉,却又没什么温度。
床边枕畔渗入的血在昏暗的烛火下也十分夺目,“母亲...”无论周沁之如何呼唤,床上的人怎么都不能给予一声应答。
一直到天色大亮,门外传来一些动静,裴依走了进来,轻声说道“是皇后娘娘。”周沁之脸色昏暗,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拂梨拿过梳妆台上的发簪急忙将头发挽起,又为周沁之整理衣裙。
“父皇那?”周沁之茫然的问道,裴依沾了清水为她擦拭眼睛,说道“皇上在偏殿批了一夜折子,破晓又看了娘娘的汤药,一早就去上朝了。”周沁之揉了揉眼睛,如今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太医口中的天意。
“参见母后。”
赵紫芙将她扶起,随她一起走进殿内,为她理了理发丝,担忧的说道“一早并听说贵妃病发,有皇上看顾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来看看你,希望能宽慰你一些。”周沁之随着赵紫芙落了座,说道“多谢母后。”赵紫芙欲言又止,心中感慨万千,最后只能说道“我知道你心中记挂,寝食难安,可也要吃些东西,若你再病倒了,只能给贵妃徒增伤心。”说着将带来的餐食摆了出来,继续说道“这是参茸银耳粥,红枣山药糕,你吃些。”
周沁之微微抬眸见赵紫芙将粥推了过来,紧紧咬着下唇,才能克制住自己情绪稳定,点了点头,泪水就在眼眶,喉咙哽咽说不出一个字。
赵紫芙轻叹一声起身走到她的身旁,双手搭在她微微颤抖的双肩,安慰道“贵妃吉人自有天相,即日起我会让各宫妃嫔免去晨昏问安,去安华殿为贵妃祈福。”
“姐姐,紫芙姐姐。”周沁之脑子一片混沌,轻声喃呢着靠在赵紫芙的怀中,无声的哽咽着,情绪在这一刻崩塌。
从进京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年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完全不同,曾经的满心欢喜早就消磨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