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师将至,怎可逾矩先出?”
陆君如一口拒绝,“多谢军爷好意,麻烦撤去茶具,让百姓先行。”
言罢,车夫将马车驾离主道,行停在拐角还未开张的一座茶楼前。陆安起身上马,冲那军官微微点头:
“有劳军大哥,帮忙留意其他城门出口。若有那李圣人出行消息,麻烦通知一二。”
“小事一桩,仙师放心!”军官激动地拍了拍自己胸口。
少顷,晨光破云而出,街上愈发光亮热闹起来。
眼看着日头渐盛,旁边茶楼开了门,却不见圣人车马仪仗半点影子,陆安忍不住劝道:
“兄长,要不去里边坐坐吧?他们一时半会,估计还不会过来。”
隔着车窗,陆君如摇头道:
“安弟自去即可。君子慎独,圣人未至,礼不可失。”
说完这话,陆君如自己都有些心虚。若不是方才生出那事,按照他最为真实的想法,这时应该下车,早早待在路边恭迎的。
“那行,我去楼上看着,一有消息我便下来。”
陆安也不纠结,当即下马,花了两锭金子包下整座茶楼,让店家送去热茶点心,自己则是来到二楼临街雅间坐下。
一边品茶,一边看着楼下来往形色人群。陆安一开始还觉新鲜热闹,时间一长,不免又感到乏味聒噪,便微闭着眼,只分神留意附近。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锣鼓声:
“圣人出关,闲杂人等速速让开!”
街市上一阵短暂喧闹后,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陆安睁眼望去,只见城门附近的大街小巷,行人几乎消失无影。
茶楼掌柜这时也上了楼来,急色道:
“公子赶紧把窗合上,圣人将至,不可无礼而视!”
“圣人又不是妖魔,咋就看都不让看了。”
陆安耸了耸肩,也不为难他,当即从窗口飘而出,回到马车旁边。
苦等良久的陆君如早早便下了车,正坐跪在路边,上半身挺直如松岳,下半身弯折似奴仆……侍女、书童,乃至于车夫跟陪身后,更是跪身匍匐,五体投地。
见他们这副模样,正午的阳光刺洒下来,陆安也不禁觉得脸上热辣难耐。
暗叹一声,眼见远处仍不见动静,陆安轻挥衣袖,送去清风,将他们笼身罩住后,默默又回到茶楼。
“少侠好身手啊,这边请!”
茶楼掌柜的屁颠颠下楼来迎,将陆安送进对门的雅间,“这里能看到城门外头,等圣人出城,那样距离,便不算冒犯失礼啦!”
陆安假笑两声,等他出去,便静坐分神,默默注视着陆君如附近。
又等了约摸半个时辰,伴随着丝竹雅乐之声,陆安的视野当中,终于出现了陆君如等人以外的其他面孔:
领头的是两队金盔银甲、手持刀枪斧钺的虎贲勇士,行路无声,见色胆寒。
随后,是一群服色统一、步伐整齐的书生学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鼓瑟吹笙、抱琴弄笛,或手捧简书、扬诵高歌。
隔了丈许距离,紧跟着的是十数位清丽少女,她们手拿净瓶柳枝,一边走,一边挥洒清露,似乎在祛邪除尘一般。
“搞这种排场……老东西挺会享受嘛!”
念头刚起,只见彩虹高挂,霞光漫天。四名白面僧人抬着云遮雾绕的一座微型草庐过来。
陆安凝神望去,隐隐只见一佝偻身形半躺在草庐软榻上,周围有四名侍女、两个书童陪侍。
想看清那李圣人模样时,一道金光顺着神识反弹回来,陆安双目微痛,连忙退缩出去。
草庐后面,又是四位抬轿人。见他们服饰穿着和陆君如一样,陆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紧跟着“八抬大轿”的,是一群手捧鲜花香草、香粉药丸的童子,所过之处馨香扑鼻,闻之清心醒目。
童子过后,一人一马孤立单行。其人身穿灰麻布衣,形貌不扬,其马双蹄长短不齐,黑瘦无神。
“这便是陆鹏举的那位大师兄吧,武道大宗师,气神收敛如凡,有点东西。”
看到这里,陆安以为队伍到头了。刚要收回神识,蓦地额头一凉,神识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到了更远处的一辆马车。
不及看清那车中人,直传来一清冷声音:
“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陆安神识被这声音弹卷回来,一个激灵,人差点从茶凳上滑跌下来。
“这不是……上次地牢那位王大人么?”
“这所谓的李圣人,出来一趟搞这么大动静,人品虽然不行,实力还真不能小看。”
就在陆安碎碎念叨时,紧跟着王正要马车而行的一辆小巧车轿中,李玉如按住贴身丫鬟双手,得意又好奇地扒开了车窗:
结果一看,外面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灰白,人顿时便破防了。
“一群没良心的臭男人,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连这里都要布置阵法。玉如这次去了山上,再不回来了。”
“小姐小姐,我,我还想回上原郡呢!”丫鬟彩云哭丧着脸,唯唯诺诺道。
“不放我出去,也不让我看看风景,还想让我管你?”李玉如放开她手,横眉叉腰。
彩云委屈巴巴地想要跪下求饶,被李玉如伸脚拦住:
“也罢,等出了城,你出去看看,到底有哪些人同行的,我好心里有个谱。”
“彩云手上有出行名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李玉如揉着太阳穴,听她一字一句地唱念着大大小小的势力团体,听到最后都快睡着了。
“最后是固始县陆家,一行共六人,重要人物是陆家族长、新晋儒士陆君如,还有……”
“还有谁啊?急死人了,你快点说行不行!”
见李玉如羞涩又急切的模样,彩云轻咳一声,憋着笑,一字一句道:
“还有陆鹏举,武道高手。”
“啊?”
李玉如愣了一下,眼神一黯,莫名跳跃升腾的内心,随之又回落下去。
眼见自家小姐又变成最初回家时的落寞孤寂模样,彩云暗道不好,连忙改口道:
“错了错了,小姐弄错了。上面之前写的是陆鹏举,后面备注改成了一个叫陆安的。”
“啊??”
一听“陆安”二字,像是外面的阳光突然渗透进来了一般,李玉如双眸骤亮、粉面生光。
彩云暗舒一口气,当即皱起眉头,边看手中卷宗,边装模作样地问道:
“小姐小姐,这个陆安,到底是谁呀?之前都没听说过。上面写他才十八岁,只比小姐大一岁呢!这模样倒是还凑合,有鼻子有眼的。”
“什么有鼻子有眼,拿我看看!”
李玉如原本不想理她,听到有画像,不禁心头一热,当即伸手便要去拿。彩云早有准备,迅速合上卷宗,将身一扭,直笑得前合后仰,半天直不起腰来。
“你……彩云你别想回来了!”
“那彩云……嘻嘻,就只好一直伺候小姐了。”
“好你个黄毛丫头……吃我一爪!”
“别别,痒痒痒,小姐我错了,彩云再不敢了……”
队伍最后面车轿中的活色生香,陆安自然是毫无察觉。在队伍即将要经过茶楼时,他及时出现在陆君如身后,双臂交叉抱于胸前,稳稳驾着白马,微闭双眼,做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带甲护卫经过,行进速度并未有半分减缓。书生学子喧闹而来,陆君如抿了抿唇,并未发声。
直至挥洒清露的少女走过大半,望见那“八抬大轿”时,陆君如将酝酿了一整晚外加一个上午的真诚和敬仰倾泻而出,两手相叠高举头顶,一脸欣喜,声音洪亮又温和地唱迎道:
“恭迎至圣先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