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上空。
贵妃似笑非笑，目中闪过一丝无奈。
女儿吞占宫九肉身失败的可能性。
这些年来，她也不是没有想过。
没料到当真尘埃落定时，心里仍是忍不住抽痛着难过。
当初请郭纯钧授艺宫九，只是为着让这具难得的容器，变得更坚固一些而已。
满心想着，一生也奉自己如母的宫九。
到了关键时刻，必然会意志涣散，任凭自己摆布行事。
结果，定契石控制得了只是宫九的肉身，却没能抹去武夫的横强意志。
上千年前，就是这样一群拥有着钢铁般的意志的蛮族武夫。
粉碎了前秦国都咸阳城的高墙。
哪怕思秦宗的先辈们，无一不是博学古今的大仙师、大人物。
在武夫不畏天地之威的铮铮铁骨跟前。
终究还是被逼得弃城北逃。
也罢……
女儿回不来了，也好。
正好为这三十年的胡闹作个完整收尾。
深宫中的那个男人，知道了想必会很伤心吧？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锡卢宫氏即将面临的下场，都是他自行选择的结果。
她不会为他哀悼的。
既然这十余年的苦待，只是白白为宫九造就了鬼身。
就算眼瞧着宫九被莲台贤人们的飞剑刺得七零八落。
也可以当作是收回了利息吧？
虽然。
这群空有名气的贤人们，似乎连击败一头半人半鬼的怪物也做不到。
贵妃一瞥王城门外再度交锋的身形剑影。
哪怕是剑修，一日未曾抱丹。
战力就完全没到能被她正眼看待的程度。
只要王若盈一死。
破境不久，境界未稳的赵玉琪就无半分胜算。
而宫九要宰掉王若盈，大概也就是这十数个弹指间的事。
王若盈或许自以为斩杀过年老力衰的罗应泰。
就自视极高，从未将郭纯钧以外的武夫放在眼内过。
能在死前意识到自己的认知是如何浅薄。
也马虎算得上是求学不倦吧。
要是宫九在这一战中受损不重。
要不要在北逃路上，顺势将齐云峰处理掉呢？
这也算是偿了宫九的遗愿。
倏然间。
贵妃的目光，定格在王城大道尽头冒出的身影处。
沈澄已然脱下了被打得破破烂烂的黑袍。
身上穿着的，是前龙虎门的纯白武师服。
衣领处绣着一对瞠目对视的龙虎。
只见他双手握持金冥刀，目光平静如水。
下一刹那，沈澄长啸如龙吟虎号，身形开始急奔往王城大门。
随着奔行渐速，他体内的骨节噼噼作响，声如雷鸣。
在短短数刻钟内，习练龙虎内炼秘法已有大成的沈澄，竟已将虎豹雷音同时掌握。
经外奇脉上下二十三道玄关，一气呵成地被他深如渊海的真气打通。
九脉齐通，就已相当于后天武夫的极致，凡人之身能够臻及的肉身极限。
再往前一步，便是冲破脏腑内关。
将原本仅限于气脉中流动的真气引入内脏，转入先天。
无形无相，周而复始。
踏破宫门，阴雷破关入脏一刻。
沈澄便已然是先天。
贵妃脸上的笑容再次僵硬。
她忽然发现，使得无数白骨恶鬼自鬼门中鱼贯而出，很可能是一个错误。
本是用作拦阻碍事之辈的满城阴物。
却成了沈澄一路冲杀过来，使得浑身气势攀升至巅峰的塾脚石。
一位身怀异术的先天武夫。
在贵妃看来，已经比底蕴尽露的莲台贤人们更令人心烦。
但是，也就仅此而已。
上一位敢在她跟前冒头的四段武夫，坐拥漕帮百万之众的彭铿。
此时尸首已不知沉在杏海边上哪处了罢。
沈澄若然要用好不容易得来的先天境界，换一个壮烈而煊烂的死法。
贵妃也不介意，准爱卿所奏。
只见得沈澄踏步至殿门前，猛然挥刀劈落。
挟带万钧雷霆的亮紫刀芒，如同出渊蛟龙昂首腾空！
这一刀的威力，远胜于彭超群的“一啸风生”，甚至胜过了洪王孙的天王斩鬼刀。
若非是气象隐然与天地相合，出手能借天地之势的先天武夫，绝对无法使出这样的一刀。
萌生自脏腑深处的阴煞雷霆，比起沈澄于望月楼时斩出的紫电更胜一筹。
就算是抱丹神仙，肉身挨了这一击，恐怕也难保无虞。
贵妃却是不以为意，手中覆影幡一挥。
破空劈落的雷光，登时便被阴影笼罩。
被转移到了她身后的一座无人宫殿上空。
砰然一声，宫殿房顶被紫雷击成粉碎，半座深宫颓然倒塌。
沈澄一鼓作气的刀光已然落空。
在贵妃的预想中，接下来他的进攻，最多也就是四段武夫的平均水平。
对境界整整比他高出三境的自己而言，已然不足为惧。
下一刻。
倏然自侧处飞起的深红剑光。
便在她反应过来前越过长空，洞穿了她的胸膛。
正中心脏，无力回天。
贵妃的瞳孔，倏地扩张开来。
刚才那一刀，不是为着要伤到她……
只是为了骗出她的覆影幡吗？
但，何必多此一举？
以这口飞剑的速度。
她本就连挥动小幡的机会，也不会有啊。
生机迅速自她体内流逝至飞剑之内。
一瞬之间，高高在上的抱丹神仙体表，便冒起了绯红焰火。
贵妃缓缓把目光投向沈澄，那个被她满口言语吹捧得犹如国士，却从来没曾瞧得起过的“纯粹武夫”。
如果这家伙是剑修，似乎也不枉了。
飞剑“镇灵”如赤色彗星划落，将她的身躯钉进鬼门正中。
淡红的焰火之花顷刻盛放，把将全城断开两半的黑白裂缝封印吞灭。
十余年的苦心经营，敌不过弹指一剑。
不枉吗？
不知道。
但至少沈澄很清楚，自己对这个女人是半点怜悯之心也没抱有的。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为着封上鬼门，血祭掉了贵妃的魂魄。
就此与一门位格注定极高的未知奖励擦身而过吧。
但是，此时的沈澄对此已不太在意了。
他缓缓放开刀柄，运起内视之法。
电流萦绕的体内五脏，正绽放透彻明光如玉石。
这就是先天三境中的第一境，良玉境。
隔在脏腑与经脉间的内关已破，五脏自然生发真气。
引天地灵气入体，施放诸般练气士术法。
也就不再像后天时般耗气甚巨。
他总算明白，为何柳思思会说到了先天，就去寻她。
置身先天，便是跨越了仙凡之别。
在这基础上道武双修，也就不再是机会渺茫之事。
剑修……
终究还是任何年少热血尚有余温的少年郎，也无法舍却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