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回过头来，望向他不得不抱有部份怜悯之情的另一个女子。
鬼门既已封印，宫九与阴世间的强大能量连结即被截断。
她已然吸纳进体内的阴煞之气，却一时不会消散。
只是，失去了无限再生能力的四段武夫……
要与两位未曾受伤的莲台贤人相抗衡，终究是没可能的事。
剑光一闪，“天狼”飞剑将宫九右掌钉穿，顺势割去她半片手掌。
“诛邪”玉光骤放，逼使宫九以仅余的左拳迎击。
纯以阴煞之气凝聚而成的左前臂，一击之下顿成粉碎。
宫九身形如鹤，飞闪往肉搏能力显然不如王若盈的赵玉琪。
她似已忘记赵玉琪尚有另一口飞剑在身。
纵身搏击之势猛如饿虎，竟似有着求死之意。
赵玉琪虽然实战经验不多，但毕竟不是遇敌时会吓得晃神的雏儿。
往后一步，青叶拂过。
宫九身躯半空已被斩落。
染满鲜血的破敝白衣落地，沾上了满地的灰尘。
她倒下时，头颅正好对着沈澄的方向。
那双曾经失去灵光的瞳孔，骤然间又似有了光亮。
沈澄思索片刻，提刀走到她的面前。
“起来吧。”
“这样子不足以杀掉你吧？”
“哪怕没法死在北方的战场上，也至少要被武夫宰掉……”
“还真是蛮像江湖人的想法呢。”
“如果你没被贵妃找到，在江湖上当个平凡的武者，结局会比现在好得多吧。”
宫九沉默，忽然间纵身而起。
其动作之迅疾如风，纵然是身在咫尺外的赵玉琪也吃了一惊。
她起身后，却未曾攻向沈澄。
目光只是怔怔望向天边透穿乌云的一线白。
蓦然说道：
“我原本以为，锡卢的黑夜必将迎来天明……”
“无论所须的是何代价，只要能够守住这个国家，我也甘愿承受……”
忽地哀凉一笑：
“但现在，明知道等到这天全亮，锡卢便即不复存在。”
“我却像是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的大石般，感到很畅快……”
她缓缓抬起在一线晨曦下渐渐溃散的漆黑左臂：
“既有其生，必有其死。”
“沈卿，可否送我一程？”
锡卢国不能有逃亡在外的王家血脉。
宫氏也绝不能有苟存性命的落魄子弟。
为国而生的性命，也应与国一同埋葬。
沈澄将长刀刺入地面，握起拳头。
“生无所息，唯死之息。”
“沈明烛，为殿下送行。”
宫九微微点头。
倏然间迅步趋前，漆黑五指成鹤嘴状直点沈澄眉心。
正是当日沈澄击退她身旁无名影卫后。
她在猎鬼司主事书房中使出过的“鹤取水”杀着。
沈澄不闪不避，挥拳疾击。
砰然一声。
宫九的指尖，离沈澄眉心尚有两寸，便已在渐亮的阳光下崩解。
沈澄的拳头，却击碎了宫九得自小公主的两截肋骨，直穿胸背而过。
武夫守国门，国门既破……
唯死而已。
沈澄掌心苍火长燃，轻轻在她头顶一抹。
长命灯炼魂所得，秘法“玉碎昆岗”。
良玉境的武夫，体内五脏澄澈如玉。
所谓玉碎，便是在一瞬间将其中一座脏腑的潜力压榨殆尽。
施展出威力胜过常时数倍的一击。
这门秘法是郭纯钧的独家法门，却极少传授给亲厚的门人。
损伤己身。涸泽而渔，大道往后就必然更是艰难。
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看重的弟子，为着一时的力量而舍却前程。
但宫九，本来就没有什么前程可以失去。
这想来也是郭纯钧授她此法的缘由。
既然手中块玉，注定会碎。
倒不如求一个壮烈煊烂的收场。
初升的阳光，终于破开沉积已久的乌云。
沈澄沐浴在晨曦下的纯白身形，犹如神明耀眼。
王若盈和赵玉琪扶起了陈芷菁，待察看她并未伤及根基，便放下心来。
三位莲台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都放在了沈澄身上。
想要说些什么，一时却又说不出来。
半晌，只听赵玉琪徐徐呼了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沈澄说道：
“结束？”
“不，在我看来……”
“真正的混乱，现在才要开始。”
三位贤人闻言色变。
只听沈澄续道：
“贵妃和宫九都死了，就算北军成功击退铃兰的第一波攻势，后续也是必败无疑。”
“铃兰大军不日内，便将兵临城下。”
“身为莲台的代表，你们还有着不少的事务，需要跟铃兰国主商议吧。”
“例如，铃兰在吞并锡卢后，会不会顺势将邻近的清莲和旦马二国吞掉这类事情……”
他佩起长刀，大步前行。
赵玉琪脱口而出：
“你要到哪儿去？”
沈澄回过头来，露出自然的笑容：
“去找清卿。”
“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相信，梧桐山人的弟子会因着堕入鬼门而失去性命。”
“但是，以我所认识的清卿，是不会这般轻易就挂掉的。”
……
比武场。
范成双踏过地上横卧摊倒的千百尸首，漫不经心地登上比剑高台。
凝视着相对而坐的一红一白两具身躯。
她的目光未有一丝波动。
在被鬼门卷入的生死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阴神离体，将肉身送离鬼门范围。
任由阴神连同本命飞剑，一同堕入了阴世吗？
纵玄境修士阴神，在阴世中大概可以停留两个时辰。
时限一过，无论自阳间延续至阴世的这场剑斗是何结局。
薛清卿和温乔的阴神，也注定要被阴煞鬼风冲刷殆尽。
阴神死去，本体倒是不至于遭受致命重伤。
最多也就是当场跌一境，从此大道蒙尘而已。
对于亲眼见证着家族无数修士被韩七情挥剑斩落的范成双而言，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但是，以薛清卿道心之坚韧，或许可以自绝境中再次奋发而起。
可温乔呢？
范成双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温乔身前。
将一张泛着微光的青玉符箓贴在她前额上。
目光随即往薛清卿本体瞥去。
只此一瞥，背后已是一阵寒息刺骨。
韩小梅笑眯眯的话声自她身后响起：
“身为前辈高人，连一条小命也是阿燕留给你的。”
“此刻却想对毫无反抗之力的清卿出手？”
“要是真觉得富贵险中求，也不妨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