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场面陷入沉默,坐在沈澄左侧的清瘦男子柔声笑道:
“沈侯倒也不必难过。”
“要是她跟你说这袍能修好,就算这次她肯不收半点酬金。”
“单是所须原料的成本价,说不定就比新买一件法袍还要贵重。”
“何况,‘针神’符永嘉亲自出手,向来就没有不收酬金的先例。”
符永嘉笑嘻嘻地拍了他的掌心一下。
“假如我说这次肯为沈侯破一次例,只不知会不会有人妒忌?”
男子哈哈大笑:
“像沈侯般敢当街与范成双对峙的英雄豪杰,连男子也要倾心结交。”
“别说是免费为他修一次袍,就算你立时把身上的儒袍脱下来送他,我也绝不皱一下眉。”
符永嘉佯怒,又狠狠地在他掌心拍了一记:
“张永庆!你是不是想在阁门前跪上七日七夜的搓衣板?”
张永庆边摊开双手,作求饶状,边对沈澄笑道:
“开个玩笑,沈侯莫怪。”
沈澄也笑了。
他虽然再也清楚不过,这两位抱丹已久,真正意义上的神仙客。
完全是因为虞雅文对自己的好评,才会远道而来求见自己一面。
然而两人的毫无架子,潇洒豪气,他却看得出并非作伪。
比起一想到便教人毛骨敕然的韩七情,养蛊般安排两名弟子相斗的燕微蘅。
这两位境界较低的学宫君子身上,反而更有人味儿。
换作是旁人知道了沈澄此刻的想法,肯定得吓上一大跳。
“针神”符永嘉,琉璃阁十大高手之首。
本命飞剑“缝衣针”杀力无穷,穿山断岳只一念间。
“簪缨客”张永庆,花都柳街第一号纨绔。
本命飞剑“花堪折”,出剑时朝露花雨如影随形,剑路近乎难以目测。
这两人即使身在剑修群集的东海剑池。
都是被无数后辈仰望的对象。
在沈澄心里,却只也是两位“境界较低”的剑修而已。
“沈某一介武夫,竟能入虞阁主眼内,实是无比荣幸。”
“两位回去之后,还请代沈某问候前辈一声。”
张永庆和符永嘉对视一眼。
后者放轻语调,轻声问道:
“沈侯,待得缺月州乱事一了,可否到敝阁一行?”
沈澄眼皮微动。
只听符永嘉续道:
“阁主认定,柳思思最迟再过几天,便会请你到缺月山作客。”
“假如沈侯真被她说动,投身了缺月山人门下,梧桐山人定必大怒。”
“到时候,沈侯与薛清卿间,想必就难以维持下去了。”
她眼波微动,目光流露出一丝狡黠:
“或许薛清卿曾跟沈侯说过,她并不介意你是否投身缺月山一脉……”
“但恕我直言,沈侯对梧桐山人的性情并不了解。”
“阁主与她识于微时,很清楚其时她会如何反应。”
“与阁主建交,非但是能用来拒绝柳思思的充份理由。”
“对不欲与阁主决裂的梧桐山人而言,也是相对能够接受的结果。”
“沈侯想要的是成为剑修,在剑之一字上,绝没有人比阁主了解得更为透彻!”
与沈澄相见前,她显然已作过充足的准备功夫。
这一段话有理有据,说起来确实很有说服力。
而且还料到了沈澄会因为温乔的肆意妄为。
而对抚婴方乃至梧桐山人,生出一定的反感。
在这当口,投身于外人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成了缓解矛盾的有效手段。
沈澄呼出一口长气,苦笑说道:
“两个月前,沈某还不过是焚香镇上的一个无名少年。”
“实在没想到竟忽然便成了被剑仙们争抢的香脖脖,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符永嘉嫣然一笑:
“是金子总会发亮。”
“我琉璃并不似抚婴一脉注重出身门第,只要是有才之士,就有奋发上进的机会。”
“与魔教辖地相邻,在无用庸人眼中或是极大风险……”
“但像沈侯般的真英雄,当知这同样也是年青一辈扬名立万的机缘。”
“我辈之所以孜孜不倦,忘情于剑。”
“不也是为了让生活变得更好?”
沈澄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前往缺月山前,沈某会给先生一个答覆。”
张永庆舒了口气:
“既是如此,咱们也就不再在此多待了。”
“只怕待会进场的两位,不会乐见其他学宫的人在边上瞧热闹。”
瞧热闹事小,挖墙角在学宫之间可是第一等的缺德事。
君子贤人们最喜欢作这种事。
不代表他们觉得让同行们知道了很光彩。
他两人都是双修而成的假丹。
真的动起手来,可没把握能抵住全力以赴的温乔。
两位君子正要告辞,却听沈澄忽道:
“两位可知宫九今日会不会来?”
张永庆一愣,答道:
“按照惯例,当地的君主或是实权人物,都会受邀出席百剑朝凰礼。”
“柳思思想必也邀请过她,只是她会不会出席就不好说了。”
“无论哪方胜出,摆在宫九眼前的都是黯淡至极的未来。”
“不是立时被铃兰吞掉,就是残喘一段时日后等来大秦铁骑……”
“换作我是她,大概也无心出席这种犹如朝着心窝再剜一刀的场合吧。”
两人拱手作礼,快步离开包厢。
只走出数步,符永嘉便以心声传音张永庆道:
“这年轻人,颇有南阳高世夏当年的风范。”
“面对学宫君子,对谈不卑不亢,尽显风度,可不是一般的小年轻能够做到的。”
“假若他的出身稍高一些,温乔大概早已亲自上马将他掳获。”
“也轮不到薛清卿或是我们来捡漏了。”
张永庆不以为然地一脸嗤笑:
“霸陵温氏崛起至今尚不足三代,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旁人的家世?”
“若非温乔母系出自龙城姬氏,靠着姻亲关系提升了家格。”
“今日就连站到场上,与桂宫薛氏的嫡女争抢梧桐山人欢心的机会也不会有。”
“而且,阁主早就动用道上的关系查过。”
“沈澄这一脉,虽然在数十年来早已落魄。”
“可祖上却是很有点来头的……”
心声涟漪,渐渐远去。
服食过心眼通明丹的沈澄正襟危坐。
将两人的对谈,断断续续地听在耳内。
表情却无一丝波动。
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北方,那一座披有黄锦的空置包厢。
假如他的预感无误。
有些事情,今日便到了解决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