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门外。
坟里棺中躯着整整齐齐的一具尸骨,却没有残魂。
陈芷菁刚想发作,却见沈澄目光凝重。
心知他又已瞧出了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
当下忍住气问道:
“沈侯可有发现?”
沈澄却没向她提起残魂之事。
人死必有残魂附尸,除非是死后七日,魂归阴世。
但王家墓葬,随棺必然附有安魂古玉。
不会容许王室成员死后化鬼贻祸江山。
既然残魂不在棺中,要么是被炼化了。
要么就是被人提早收走了。
炼化一个毫无修为的小女孩残魂,能作什么?
但若是被收走了,这世间又有谁,能够悄无动静地取走夭折公主的残魂?
答案早就摆在眼前。
奈何,陈芷菁是瞧不见真象的肉眼凡胎。
想要把事情解释清楚,牵涉到的自身隐秘也实在太多。
于是他只说:
“你有没有发现,尸骨的胸前少了两条肋骨?”
陈芷菁瞥了一眼:
“我瞧见了。”
“会是小公主堕井时摔断的吗?”
沈澄摇头说道:
“你可曾出手打断过旁人的骨头?”
陈芷菁没说话。
她是剑修,杀人杀鬼从来都是干净利落地飞剑一削。
上一次与同期们打拳头架,已是孩童时的事了。
至于骨头被打断的经历,自然更是绝没有过。
沈澄早就预料到她的回应,微微一笑,说道:
“摔撞断骨的切口,跟人手折断的切口是不同的。”
“这两截肋骨,显然是人为折断。”
“思秦宗的‘缠丝八爪’,虽然是侧重柔劲的武技。”
“刚劲爆发之际,威力却也十分惊人。”
他五爪成形,缓缓在断骨处一比划:
“手掌比我小些许,却似比宫九大一点。”
“是贵妃没错。”
陈芷菁难得完整地理解了他的推论过程。
随即问道:
“可……为着什么?”
沈澄问道:
“你有没有听过,道门中有一种名为‘炼偶术”的法门?”
“那是前秦时代,某位炼丹宗师炼至无丹可炼时,绝望中开辟的一条异路。”
“人体的构造虽然玄妙非常,难以复制。”
“但人身的构成物为何,却是可以透过炼丹学的知识分析出来的。”
眼见陈芷菁的面色变得比片刻前还要厉害。
沈澄轻声感慨:
“这就是炼丹术的最终境界,人体炼成。”
“出炉的造物,虽然没法像真正的人身般精密。”
“但用作被鬼物寄身,却已经足够了。”
“而且还不会腐坏,不会衰老……”
“那两段被折下来的肋骨,想必是用来提升容器与魂魄的契合度的。”
“既然没法让众人明知已死之人,堂而皇之地复生。”
“国主跟贵妃大概从一开始,就打算为女儿换个新身体吧?”
陈芷菁面色灰白,腾地退了两步:
“前秦时期的鬼道修士,与道门丹鼎派的关系本来就很密切。”
“但若说思秦宗连像‘炼偶术’般的大禁术,都传承到了今日。”
“这群鬼修,绝对是我儒家的心腹大患。”
她的目光惶惶然闪烁着:
“那具容器......只要我们抢先毁掉那具容器,贵妃的手段便无用武之地。”
“但是,她会把它藏在哪里?不在后宫,也不在王室别苑……”
沈澄半晌不言。
阳光下行走的事物,往往比藏于阴影之物更易令人忽视。
假设,国主夫妻打算把主位留给复活的女儿。
忽然间把一个默默无闻之辈扶上高位,是没法令人心服的。
至少,这个人得是公认有着王室血统之人。
养子继位是儒家大忌,国内的文臣武将也不太可能接受。
而在此时此刻,既是王室血脉,而又在朝堂上已建立起了一定根基者。
别无他人。
沈澄问道:
“陈先生,按照学宫的规矩……”
“是不是在赴柳思思的约前,你们也不便对宫九出手?”
陈芷菁没反应过来他的用意,随口答道:
“不是不能出手,是不便让人知道是我们出的手。”
“只是,现在温乔盯得我们实在太紧。”
“我等五人中,又得至少留一人守着剑阵,以防有变。”
“要丝毫不露痕迹地解决掉宫九,近乎是没可能的事。”
沈澄说道:
“若是如此,就由我去。”
“我不是学宫弟子,不懂得你们约定俗成的惯例和礼数。”
“世人既常言武夫粗鄙,那我也不妨粗鄙一回让世人看看。”
陈芷菁张大了瞳孔瞧着他:
“你想要干什么?”
沈澄轻拍腰间刀柄,随意说道:
“且让宫九,助我解心头之惑。”
……
自回到望月楼顶,温乔已然刷了十七次牙。
舌尖扫过牙背时,却仍是忍不住生出一股怪怪的感觉。
范成双笑吟吟地瞥着一下午都蹲在水盆边的她。
悠然问道:
“这次又跟谁双修啦?”
“那个李辰锋,好像被沈澄打得卧床不起了。”
“该不会是王开元那小胖子吧?”
温乔板起了脸:
“我不喜欢胖子。”
范成双眼眸一眨:
“那么,莫非是那几个女孩子?”
“我记得你说过,觉得那陈芷菁还不……”
温乔匆匆打断了她的话:
“姐又在开玩笑了,两个女儿家怎样双修呢?”
范成双笑道:
“这我可不知道了,还是你更内行一些。”
温乔阴沉着一张脸。
犹豫片刻,才低声道:
“我亲了宫九。”
“本来只是为着往她体内渡一口阳气,助她压下体内阴郁之气,修为能有所长进……”
“没想到,那家伙根本……”
“不是人!”
她想到就禁不住恶心,面容紧皱着,没有把话再说下去。
待见范成双面色如常,温乔愕然:
“成双姐早就知道?”
范成双耸了耸肩:
“阳神之躯,对阴气最是敏感。”
“不过我见你似乎挺中意她的,还无偿当起她的保镖来了,就没对你多口。”
温乔苦兮兮地说道:
“那还真的谢谢您了。”
她坐回窗前酒桌边上,气呼呼地说道:
“先不提这个,她经由我渡气过后,状态总算比先前好了一点。”
“虽说她不听我的话,坚持要到禁军营中,为北征之事作准备……”
“但此刻的她,哪怕被莲台那群不要脸的飞剑刺杀,也有一定的自保之力。”
“何况为策万全,我还把手头最心爱的法器,都借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