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芷菁自小便跟鬼修打交道,自问对鬼道的认识,在同辈中已不作第二人想。
孤山思秦宗的名字,她却连听也没听说过。
孤山是将缺月州与外界隔绝的天险要地,战略价值无与伦比。
要是真有一座鬼道宗门潜伏,莲台的师长们决不会一无所知。
唯一的解释,就是上头觉得。
现下的这群年轻贤人们,尚没有资格和本领去应对那一层次的强敌。
陈芷菁暗地咬了咬牙。
原本望向沈澄的淡漠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只听贵妃笑道:
“沈卿套话的技巧,可称不上高明。”
“只是,一位出身边郡的猎鬼少年,竟能知道这许多隐秘。”
“站在沈卿背后的那位高人,着实不简单啊。”
沈澄心想自己背后哪里来的高人。
唯一称得上友好,而见识又比自己多的,就只有清卿一人。
可若非他见过道人临死前的记忆。
也决计无法与清卿推论出师姐弟二人的来历。
当下续道:
“以鬼修之身,进入后宫继而干政,决不是容易的事。”
“国主本人也是先天武夫,与你朝夕相见,情爱深重。”
“想来也不会一无所觉。”
“然而,却有什么,令他甘愿放任你独掌国家的大权。”
先天武夫均是胆气壮盛之人。
绝不会单单为仙人的威势所逼,就甘于大权旁落十余年。
除非,贵妃向国主作出过某种承诺。
在国主心目中,比祖宗基业还要重要的承诺。
贵妃再开口时,语中的笑意已淡了许多:
“沈卿不妨把话说得再明白点。”
沈澄轻叹一声:
“清卿研究过那块刻有你名字的定契石。”
“她说一般而言,这类珍稀石材除了用来制作定契石。”
”还会用在一种很少见的物事上。”
“自从魔教崛起于远东之地,挥军横扫南洋诸国。”
“这门鬼道中最为深湛的法术,在神洲便很少见了。”
“但思秦宗的传承源自当年前秦,并未遭受过魔教的掠夺。”
“如果我说,今世尚有人懂得如何施展‘回魂术’。”
”贵妃会觉得我在胡诌吗?”
此言一出,陈芷菁登时变色:
“死者回魂,阴魄还阳……”
“自从上古时期的地仙之祖镇元上人兵解。”
”阳间便已无人能使死者苏生,复活于阳世了。”
“千年前的五方鬼帝,每一位都是成就金仙境界,练气士十三楼的绝顶强者。”
“但就连他们,也不曾实现过让死者复活于人间的惊世骇俗之举。”
“这人不过是抱丹境界,又如何能够……”
沈澄说道:
“贵妃的境界,或许还远远及不上史上的鬼道大能。”
“但她所学源自于前秦遗存,却未必就比那几位鬼帝的传承来得差。”
“不,那几位都是前秦灭亡后的好几百年,才现世的大人物。”
“比起贵妃所学,说不定尚有欠缺。”
良久默然无声。
贵妃忽然笑了:
“沈卿的意思,是认为我手中尚有一块与那定契石配套的‘回魂石’。”
”內里盛载着某位死者的魂魄?”
“既是如此,何不进宫一搜?”
沈澄也笑了:
“五位贤人奉素王之命前来,尚不敢近身搜贵妃的身。”
“沈澄名义上好歹是贵妃的臣下,又怎敢做次!”
“不过,假如我的推测无误。”
“在国主眼中的份量,能比一国河山还要重的,也就只有一人而已。”
锡卢国主与贵妃所生的“独女”,早殁的安平小公主。
若是如此,宫九明明也是王家血脉。
身份却始终未被承认的原由,也解释得通了。
锡卢国下任国主的位置,本就是为某日便将回魂的公主留住的!
陈芷菁在一旁听完了他的推论,难抑心中震惊之情。
贤人们掌握的情报,最多也只比沈澄少一点。
但花了这许多日,却是始终没能将诸般散乱线索连系起来,得到合理的结论。
在她们的眼中,废国会议便是强硬推平一切障碍的撒手锏。
当这手杀着被柳思思和温乔联手封禁起来。
贤人们便失去了下一步行动的方向。
在这种时候,一个好用的脑子,往往便会显出非凡的价值。
贵妃却显然不这样认为。
她的声线忽然放得很轻,很柔:
“沈卿果然是能被我女儿看上的聪明人。”
“只是,既然你对鬼道有一定的了解。”
“就该知道人跟鬼物,有着本质的不同。”
“鬼物可以借由强大灵力,受肉于虚无之中。”
“但保有生前意识的魂魄,要在阳间复生,就必须寄身于原本的肉身。”
“安平的墓,就在城东门外。”
“沈卿不妨前去一看,也好瞧瞧已经死了十几年的一具枯骨,是如何能容魂魄归位。”
沈澄再不多话,行了一礼。
忽地拉起陈芷菁的手,大踏步出了后宫。
陈芷菁白腻的脸蛋微微红了起来,一阵子才意会得把手抽回:
“你干什么?”
沈澄面无表情说道:
“随我到城东一趟。”
“清卿对鬼道的了解并不多,京城之中,只有你或能看出我们都察觉不了的什么来。”
陈芷菁本想质问他,这跟忽然拉起她的手有什么关系。
心思一转,却登时吓了一跳:
“你想掘开小公主的坟,好瞧瞧里面有没有尸骨?”
沈澄点头:
“坏人墓葬,本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好事。”
“但你们不是想要物证吗?”
“要是能够得到物证,若盈先生,甚至玉琪先生。”
“想必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莫非芷菁先生的眼界,比那两位尚有不如吗?”
陈芷菁不理他的激将法。
脑海之中浮现的,全是“慎终追远”“事亡如事存”之类的圣贤教诲。
沈澄见她犹豫,又道:
“废国大会,无异于绝人宗祠,诸君为着大义却不以为意。”
“如今只是掘开死人的坟墓,先生却觉不妥。”
“若然只因前者有素王之命撑腰,后者却会损害先生的个人名声。”
“这样的大义,也未免太虚伪了吧。”
陈芷菁怒目瞪视着沈澄。
数息过后,一咬牙关,说道:
“且随你去一趟!”
“假若一无所得,白白惊扰死者安宁,沈侯可不能当作没事发生。”
沈澄微微一笑:
“其时,我自会在坟前敬酒三杯,当作赔罪。”
“在我眼中,死人的安宁,可决比不上活人的性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