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澄踏进猎鬼司主事书房时,便发现宫九早就在房里等着。
她仍是如早前相见般五心朝天,垂目而坐。
身后如影随形的抱剑影子,却已不在。
宫九原本就用不着随身带着护卫的。
一位先天武夫,在锡卢国境内就没几个人能伤得了她。
纵然刺杀,也非轻易。
但当她,抑或说这个国家的敌人,不再是同州内的诸国。
而是高在这天下之巅的儒家八大学宫之二。
那么,莫说是以一名第五楼剑修作为护卫。
哪怕是让郭纯钧和巅峰时的柳云深作她的贴身护卫,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用处。
沈澄瞥着她,目光不带半分情绪波动:
“你说过只要我成事归来,这房间就属于我。”
宫九的眼眸半睁着:
“我是说过。”
“但你,真的想要吗?”
沈澄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而是将古剑“抱玉”掷到了她的面前:
“影卫前辈与我立约,七剑之内若杀不得我,便终身不再出一剑。”
追魂夺命剑本有七十二路。
在影卫手里,却早已凝练简化为七剑。
这七剑是世间杀人剑术的极致,由一位剑修使出。
单是一剑的锋芒,便胜过了卢长青的七十二剑!
宫九明知故问般问道:
“结果呢?”
沈澄说道:
“他输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背后的份量却沉重得哪怕是温乔听了,也会忍不住面色一变。
修行人在估算境界战力时,素来有剑修加一境的潜规则。
影卫身为第五楼剑修的实力。
绝不是百鬼之尊般的寻常第五楼可比的。
但两者对上沈澄的结果,似乎也没太大分别。
沈澄忽然说道:
“影卫前辈虽然认输弃剑,我却未曾伤得了他。”
“第五楼剑修的战力确实非凡,是我生平未曾所见。”
说着,他以一股近乎挑衅的目光盯着宫九。
意思明白得很:
你,不想再试一次我的身手吗?
宫九却出乎预料地平静。
一张从来就没多少血色的脸,显得更是苍白了。
忽然之间,她盘坐着的身形已一纵而起。
右手五指聚拢,形同鹤嘴取水。
一刹间已点至沈澄的喉咙前方。
沈澄未曾挥臂架开。
只是右手五指并拢成刀,候在宫九小腹跟前。
宫九若然不把身形刹止,虽能点穿沈澄的咽喉。
小腹却也势必为沈澄的手刀重创。
哪怕是先天武夫,丹田重伤,也等同于死路一条。
宫九骤然止步,指尖仍停在沈澄的脖颈前。
蓦然说道:
“七步之外,武夫身法绝难快过剑修的飞剑。”
“但在七步内,我的拳头,比影卫的剑更快。”
“你既能反应过来我的出手,他的剑自也奈何不了你。”
“这场赌约,影卫输得不冤。”
“但你终究还是来见我了,为什么?”
沈澄问道:
“你知不知道贵妃的身份?”
言语锋锐如剑,坚劲直刺核心。
宫九瞳孔蓦然一缩:
“你已知道了?”
沈澄默认。
宫九后退,撤手,面无表情说道:
“你的封侯仪式,最快可以安排到八月初一。”
“封侯后,你便是锡卢国庙堂最高处的一员,祸福相依。”
“若是娘娘保不住监国之位,旁人绝不会认为你与她毫无干系,对你网开一面。”
“你的名声、地位,甚至性命,一朝间便要葬送。”
她倏地定睛盯着沈澄:
“现在我再问你一次。”
“你……已知道了?”
沈澄却似没有听见她的话,问道:
“你既早知,当知国家弄得今日的田地,她责任不小。”
“不去清本溯源,在这一室之地裱裱糊糊,有何用处?”
宫九说道:
“娘娘是我生母。”
沈澄说道:
“谁晓得?”
平静片刻的杀气,顷刻又复高涨。
宫九射在沈澄身上的目光,凌厉得似乎瞬间就要出手。
半晌,忽又稍稍平复,说道:
“不会有错。”
沈澄瞥着她,忽然也认同道:
“没错,若非亲生母女,她绝不会将她的身份坦言相告。”
宫九说道:
“她并没有坦言相告,我有我自己的消息渠道。”
“儒家抚婴、莲台学宫已然蓄势待发,只待实证到手,便要推翻母亲之位。”
“其时国内势必大乱,再也无力抵御外侮。”
“分别只在于,是由铃兰国还是大秦,来吃下我锡卢国。”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
“我辈武夫多年苦修,岂是为着坐视一国山河,落入人手?”
沈澄微微眯起了眼眸:
“儒家既已知晓贵妃的身份,让她倒台,只是时间早晚之别。”
宫九说道:
“这当中的分别,却比你想像中要大得多。”
“只要我能争取得三个月光阴,整顿禁军,充实边防。”
“铃兰国纵然南下,也未必就能成事。”
“而大秦皇帝与莲台间曾立誓约,无故进军缺月州,等同跟莲台撕破面皮。”
说着,眼中竟有一丝苦涩:
“我国这小小数郡之地,还不值得让大秦皇帝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三个月,没错……”
“只须再多三月光阴,我国便能得救。”
“莲台本不愿缺月州内的任何一国坐大。”
“只要铃兰短期内无法得手。”
“学宫中便必然另生出一股声音,主张留住锡卢,作为与大秦间的缓冲区!”
沈澄从没听过,宫九以如此富含情感的语气说话。
若她真是国主的亲女。
自然比任何人,也更希望延续这个国家的命脉。
换作沈澄是她,未必就会作出截然不同的决定。
……吗?
宫九的情绪短暂高涨过后,片刻又已平静下来:
“现在莲台手中,并无指证母亲的人证。”
“至于物证,目前还不在他们手里。”
沈澄问道:
“你知道它在谁手中?”
宫九说道:
“我本该亲自前去取回它。”
“但若由我出面,恐怕不须三个时辰,东西便会被送到望月楼中温乔的酒桌上。”
温乔代表的,是抚婴学宫的梧桐山人,燕微蘅。
抚婴或许会希望,锡卢国抗住铃兰大军的攻势。
但等得大秦准备好接收锡卢国的土地。
物证顷刻便会成为推翻锡卢国存在合法性的证据。
“时至此刻,我仍无法确定你的立场……”
“但也正因如此,那些人或许能容忍由你取得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