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到范宅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斜。
我们向门房说明来意。在官府文书的作用下,门房向范老先生通报。
之后,我们被迎入堂屋之中,坐定,婢女上了茶。
堂屋中,除我们和范老先生之外,还有范老夫人,范老夫妇的养子以及养子媳妇。
“你们官府的人,就为个甚么寡妇街,上门多少次了,也查不出甚么东西。”范老先生的养子媳妇嘟嘟囔囔地说。
范老夫妇的养子假意呵斥,但很显然,这是他们一家共同的态度。
葛宗正脸上温和笑容不改,把肉灵芝魔的事情讲了一遍。
范老夫人听完,落下眼泪,范老先生也一声叹息,道:“又是那个道人,带来的甚么肉灵芝,惹下这么大的祸”
就在范老先生想要讲故事时,马捕快说:“不知你们,可否同意我进行共情”
京兆尹的捕快,有一个独门绝技:共情。
当讯问人证之时,有时证人会出现表达逻辑混乱的问题。
所以,捕快们需要一种方式,直接提取记忆,也就是共情。
在人证愿意配合的前提下,随着人证的讲述,进行共情的捕快,可以在脑海中重复当时的场景。
如果对方不愿意配合,也有一法强行提取记忆:搜魂。
搜魂大法极为邪恶,对被搜魂之人损伤极大,轻则记忆受损,重则就此变成白痴。
故而,历朝历代,都把搜魂列为禁术。
闲话休提,范老先生痛快地说:“可以。”
随着范老先生的讲述,故事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
面前是一位年青男子,范生。也就是范老夫妇的儿子。
范生出生于一殷实厚道人家,有一姐姐已经出嫁。范生面容俊美,及冠时,父母为其娶妻,娘子也是姿容秀美。范生夫妇琴瑟和谐,幸福美满。
我看到范生夫妇和范老先生夫妇在范府生活的场景。那时的范府漂亮整洁,充满欢声笑语。
但好景不长,一日,范生忽地病倒。范老夫妇急得团团转,为范生延医访药,求符算卦,不知费了多少党参,鹿茸。
范生妻子更是日夜照看范生,寸步不离。
一边听故事,我一边寻思:“高堂慈爱,妻子孺慕,此乃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就算范生一病不起,魂归九天,也是命运无常,不应该有许多怨气。“
范老先生接着讲述。
正当范老夫妇焦头烂额之时,来了一个云游道人,道人自称能治好范生的病。
范老夫妇连忙将道人邀请进堂。道人悠悠说到:
”小道不才,各处云游之时,得一肉灵芝。这肉灵芝乃是宝物,有起死人,肉白骨之效。令郎的病,不成问题。“
范老夫妇陪笑道:
”先生雅望,得遇先生,真乃犬子之福啊!“
敲诈了范老夫妇好大一笔钱之后,道人来到范生病榻前。病榻上的范生面目青白,双眼紧闭,出气多进气少,已经人事不知了。
道人开始布置法阵。。
随着道人一样样摆出符箓,旗幡,我的眉头越皱越紧。
道人不是要治好范生,而是要给范生续命!肉灵芝乃是生命力旺盛之物,道人要把肉灵芝的生命,续命范生身上。
续命也就罢了,道人看上去学艺不精,他的阵法,画错了……
我和众人对视一下,摇摇头。
道人装模作样布好阵之后,屏退众人,开始作法。
范老先生在屋外,之间一阵阴风熄灭了光源,室内影流乱窜,旗幡猎猎作响!
良久,一切才平静下来。
范生平静地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呼吸平缓,像是睡着了。
不知怎的,道人看上去很心虚。
范老夫妇以及范生妻子冲进来,见到范生脸色转好,自然欣喜若狂。
但当他们试图唤醒范生时,发现范生无法被唤醒!
范生久病初愈,昏迷一段时间也是常有的。范老夫妇及范生妻子自我宽慰,道。
但整整一天过去,范老夫妇和范生妻子想了各种办法,就是没法把范生弄醒!
此时,范老夫妇正在堂上,冷冷地看着道士。范生妻子陪在一旁,哭得两眼通红。道士失去了之前嚣张的气焰,汗如雨下。
还好,范老夫妇也是通情达理之人,知道儿子本就时日无多。即便没有道士,儿子也是活不长的。
于是,他们也没有过多苛责道士,只不过斥责一顿,将道士赶了出去。
那个惹祸的肉灵芝,他们也没有还给道士,而是随意扔在了范府后院的垃圾堆。
刚刚赶走道士,有一个小厮来报:“老爷,夫人,少奶奶,不好了,后院有妖怪!”
范老夫妇和范生妻子连忙过去查看。
就在他们丢弃肉灵芝的地方,那一整块肉灵芝,现在长出了细细的肉条。
肉条横竖交叉,组成勉强可辨的几个字:
“我乃范……”
后面的字模糊不清。
范生妻子大叫一声:“妖怪啊!”,随即晕了过去。范老先生眉目紧缩,让家仆快点追上道人,让道人想办法解决这个烂摊子
道人赶回来时,范老先生当即责问道:
“你带来这肉灵芝,不仅没有治好我儿的病,还惹来祸端。如此这般,你说该怎么办?”
道人面露尴尬,说:
“肉灵芝这东西,生命力旺盛,不好杀死。并且它怕是已经在贵府扎下根来。为今之计,只得掘地三尺,用生石灰覆盖,再泼上水,或许能解决。”
我们对视一眼,暗叫不好。
这道人,那么三脚猫的水平,还乱出主意。
肉灵芝生命力旺盛,连葛宗正的紫雷,都无法将其杀死,遑论区区生石灰!只会激怒肉灵芝而已。
但此时的范家并不懂玄学之术,而是强忍怒气,依计而行。
画面一转,我们看到,曾经幽静雅致的范府后院,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
惹祸的肉灵芝已经被砍成碎块,但谁也不指望用这种方法彻底将其杀死。
家仆们正在地面上倾倒一袋袋生石灰,重点倒在肉灵芝上面。倒完后,疏散众人,再浇上一桶桶水。
一时间,生石灰全都沸腾起来,烟雾滚滚,热浪扑面!
范老夫妇盯着眼前的景象,面色不忍。
毕竟,这是他们范家的老宅。
范老夫妇离开了。
闹了这么一大通,范宅肯定是没法接着住了。
于是,他们搬离此地,又收养了螟蛉之子养老送终。
这,就是寡妇街第一个死者,范生的故事。
故事讲完了,我们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我们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出现了一个猜测:
那个道人的改命之术,算是成功了。
只不过,在他把生命力注入范生躯体的同时,又把灵魂从范生躯体在中抽了出来,塞到肉灵芝中!
这就是为什么,肉灵芝会试图拼写“我乃范……”
先是被丢弃在后院,后遭生石灰灼烧,父母妻子皆离他而去。故而,在万念俱灰之下,肉灵芝范生戾气横生,入魔了!
幕间范生视角
范生悠悠转醒。
范生觉得自己的状态很奇怪,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视物也是模糊不清。
凭借模糊的视力,范生发现自己好像身处地面。面前高高的床铺上,躺着一个男子,观其身形,很像是……自己。
旁边,还有一个道人模样的家伙,不停擦着冷汗。
范生心中疑惑。
旁边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钻进一些身影,好像是自己的……父母还有妻子?他们看也不看自己,而是扑到那个年青男子身上。
范生想大声叫喊,让父母妻子把目光转到自己身上。
范生声嘶力竭,但只发出了细若蚊蝇的声音,并没有引起父母的关注。
初次使用肉灵芝这个躯体,范生还不甚熟练,刚刚的动作,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精力。于是,范生陷入沉眠。
范生又醒来了。
这次,它是在后院的角落。
在此之前,范生对后院的印象是:树木葳蕤,轩榭舫廊,好一派清幽秀丽的场景。在此之中,或是和朋友投壶对弈,或是和妻子赏花听曲,周围丫鬟奴仆环绕,不停添茶送菜,令人心宽神怡!
但现在的范生,在后院最污秽的角落。周围是腥骚的尿味,还有各种恶心的厨余垃圾。四围不见天日,阴湿黑暗,苍蝇蚊子飞舞。
范生很绝望。
这时,范生发现,自己虽然不能挪动本体,但是可以长出肉芽。
肉灵芝,既非动物,也非植物,乃是特异生物。
范生大喜过望。
范生觉得,先前父母妻子不搭理自己,是没认出自己。
范生要让他们认出自己,之后就能够重回他们的怀抱了!
范生说干就干。于是,他努力伸展躯体,伸出纵横交错的肉芽,试图拼出字样:
“我乃范……”
范生拼了一整个晚上。
在肉芽的前进过程中,有不少石子,硌得范生疼痛。又有来来回回的蚂蚁,试图切割肉灵芝范生的躯体,带回去当作食物。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在范生身上欢快地爬来爬去。
肉灵芝的触觉远比人类敏感,范生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当天亮的时候,后院开始忙碌起来,丫鬟奴仆来来回回。
范生的角落比较隐蔽,起初并未被发现。
但当一个小厮来角落撒尿的时候,他看见了范生想尽办法拼出的字!
小厮虽然不识字,但也能看出,这不是一个正常的景象。
小厮大惊失色,尿也来不及撒了,迅速往前厅奔去1
范生大喜过望。这一去,怕就要通报自己的父母妻子,自己就有救了。
不多时,父母妻子的身影回来了,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先前那个道士。
范生想呼唤他们,但依旧发不出声。
但是他相信,看到他辛辛苦苦拼出的字,他们会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的。
范生看到,朝夕相处,相融以沫的妻子,大张开嘴,说出口的话是:
“妖怪啊!”
父亲说了些什么,声音急促,满怀怒意。那个道人战战兢兢地回复,嘴巴一张一合。范生此时已经耗尽全部体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范生又晕了过去。
范生第三次醒来,只觉全身剧痛。
身上在被人洒东西,是石灰。
四周,后院被掘地三尺,不少家丁在忙碌着,搬运更多石灰。
范生忍痛望向远处。父亲在进行指挥,母亲在抹眼泪。
不多时,石灰已经倾倒完成。曾经绿色的后院,变成了死亡的灰色。
随着父亲一声令下,家奴提来一桶桶的水,泼在范生身上。
立即,灼热和烟雾升了起来,范生只觉烈火焚烧,疼痛难忍。
父母已经远去了。
范生再次痛得晕了过去。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
此时此刻,想杀死范生的,恰恰是他所爱慕的,父母妻子啊!
假的!都是假的!!!!!
肉灵芝生命力强大。肉灵芝范生虽遭此大劫,但还是顽强活了下来。
此时的范生,觉得自己肉灵芝的身躯,耳聪目明,身强体健,么得感情。
范生,入魔了。
范生心念一动,肉芽迅速向前生长,探查这片宅子。
范宅已经人去楼空。
范生啧了一声,似是不满意。于是,他打算去其他地方看看。
范生的肉芽,来到了一户破旧的屋子面前。
破旧的屋子中,止有一对夫妻,男人做苦力,女人当裁缝。
屋内设施简陋,远远比不上曾经的范宅。除了床,桌子,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凳子,没有其它家具。
范生看到,男人正躺在凉席上睡觉,身上搭着一条破毯子。男人面容粗犷,并不英俊。
男人脸色挂着满足的微笑。一旁的女人正一边对灯缝纫,时不时给男人扇扇子,驱赶蚊虫。
女人又停下来,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
女人面容蜡黄,眼睛都熬红了,远远没有范生的妻子漂亮。
但范生的戾气,此时达到了顶峰!
范生的肉芽悄无声息地接近,来到男人的床前,缓缓往男人的耳朵里面钻。
男人不舒服地哼了一声。
范生越钻越深,钻到男人的脑子里面,一通乱搅!
“啊!”得一声,男人大喊。女人见状,连忙扔下手中的活,看自己的夫君。
只见自己的夫君七窍流血,有出气没进气,眼看活不成了。
女人趴在男人身上,哀哀哭泣起来。
范生满意地笑了,随后悄悄溜走。
从此,范生但凡看到天伦之乐,夫妻恩爱,总要杀死其中的男人,破坏这一切。
他没有的东西,别人也不能有!
甚至妓女嫖客,假凤虚凰,柔情蜜意之时,范生也会怒上心头,杀死嫖客。
长此以往,鉴于此处的男人总是莫名其妙死掉,这个街道,被称为寡妇街。
有幸,范生修为有限,无法把魔爪伸向更远处,只能祸害一条街道。
这,就是肉灵芝范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