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女儿说起书就一幅星星眼的样子,爸爸觉得很欣慰。
“家贵,绍珍,小芬,饭好了来吃饭了!”奶奶在堂屋喊着爷仨,然后就是一阵碗筷响。
半跪在条凳上,颜缘刚好够得着夹桌子上的菜,现在这身子,实在太幼小了,得快快长大啊。
她大口刨着饭菜。今天的菜是一小碗蒜苗炒腊肉、一碗炒油菜尖,一小碗泡菜酸萝卜。饭是绿豆稀饭。见她吃得很香,爸爸妈妈都给她夹肥肉,自己吃瘦肉。
颜缘想起来了,现在还在肥肉金贵的时代呢。吃酒席要吃肥大块,称肉要称三指厚的肥肉,哪家要是杀的过年猪膘肥脂厚,是要被人称羡的。自己家最肥的一头猪,养了两年,400多斤!不过,这年头,食品还不丰盛,脂肪是重要的热量来源,对于干活的爸爸妈妈来说,还真需要多吃肥肉。
她赶紧叫停,说自己喜欢吃瘦肉,嚼着香。爸爸妈妈笑了,小孩子的胃口就是奇怪,前几天还要吃肥肉,现在又要吃瘦肉了。
接下来,颜缘天天看书做题。二堂伯家的堂哥堂姐颜洪、颜兰一个已经上了初中,一个已经六年级,颜缘就装作半懂不懂的样子去请教学习上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她聪明,但也没有料到居然一点就通一学就会,纷纷称赞颜家就要出个读书人了。
休息一周,换了三次药,赤脚医生张生田发话说小孩子皮肉长得快,已经可以去上学了。这个头发微白的医生现在很喜欢颜缘:“小芬是我看到的最乖的娃娃了,每次换药,不哭也不闹。要是别的孩子啊,要哭成鼻涕虫呢!”还邀请颜缘经常去他那里玩儿。把针盒、输液管、药瓶子都当玩具给她耍,颜缘不由得瀑布汗。
但她还是经常去张医生那里,经常用些小孩子的话问东问西,人为什么会生病啦,小孩子为什么要经常打针啦,妈妈生小弟弟也要吃药打针吗,有吃了可以变聪明变健康的药没有啊,有没有让妈妈生弟弟妹妹的药啊,不动声色往优生优育的话题上引。张医生觉得好笑又好玩,耐着性子用简单的语言讲给她听。
恢复上学第一天,颜缘实在忍不住跟爸爸妈妈商量说,想要换个名字。
爸爸妈妈倒是不吃惊,说这个名字虽然是已经过世的爷爷取的,但名字还真不太好听。现在的女娃娃都是叫芬啊,珍啊、莲啊、秀啊、美啊、兰啊什么的,小芬这个名字,在学校一喊,起码能有十多个人答应。
颜家人都是按照辈分来取名字的。按照排行“镇家唯德”,爸爸这辈是家字辈,叫颜家贵,姑姑就叫颜家凤,小芬本来该叫颜唯芬。但时代不同了,这一辈的孩子没有一个按照辈分来的,爷爷就给她取名小芬,其实也很难让人满意。
爸妈为难的是,他们也想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好名字。
“小芬,你好好读书,将来你上初中时,自己给自己取个好听又有意义的名字。入学登记时也好改些。”
颜缘当然还是想叫颜缘啦,前世这个名字也是自己在初中时取的,当时也不知道为啥取个缘分的缘字。现在,这个名字已经被她赋予了巨大的意义,成了她热切的渴望——缘,我要再续前缘,我要找到钟宸!
仔细一想,小学才二册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认得缘字并知晓它的意义,的确不好马上改回这个名字。
“好吧!上初中时再改。”
于是,颜缘更加迫不及待想跳级,想早点读初中了。
这天早上,颜缘一早到了太龙村小,比大多数同学都早。重生那天,她糊里糊涂就出了教室门,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是那间教室了。好在每间教室门口都有小木牌写着几年级,太龙村小是完小,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教室。又仔细回忆了一番重生当日的情景,勉强记得自己座位靠窗。找了靠窗几排座位,终于在第三排的桌上看到自己歪歪扭扭刻下的“颜”字,还用小刀划了个圆圈圈着。这是自己一直有的习惯,喜欢在课桌上刻自己的姓。
一番耽误,已经有同学陆续到校,同桌肖莲跟她打招呼:“咦,你来得好早,怎么不约我一路?”。颜缘只回之一笑,边在课桌下放书包,没料到书包里装了好几本借来的书,重了点,哐当压断绳子掉地上了。
老旧的村小,桌子下本没有放书包的位置,桌面,四根桌腿,桌腿高三分之二有四根横木固定。多少年来,学生们都是在横木上交错缠绕绳子,做成一个绳网兜来放书包。至于绳子,五花八门什么的有,粗细不匀,经常会断掉或需要重编。
同桌肖莲给她一团绳子,颜缘在横梁上编了经线,又编了纬线,做了一个很结实的网兜,就把绳子用完了。看得肖莲目瞪口呆:“哇,你真聪明,还没见过这么缠的呢!”
颜缘有点不好意思:“明天还你一团好线,膨体线。”
上课的时候,她偷偷打量周围的同学,这都是她前世的小学同学啊!但是好些人都记不得名字了。太龙村小在村小中算是教学质量比较好的,但和镇中心小学、城里的小学比差远了,一届能考上区中学的只有寥寥数人,大多数人都是在双溪镇中学读书。前世,颜缘考上区中学就住读了,小学同学没在区中学的,又不在相邻同村的,几乎都没有打过交道了,久而久之,连名字都忘记了。因此,老师点名让同学起来回答问题时,她记名字记得格外认真。老师让当组长的她帮忙收作业本时,她又把自己这个组的同学名字都记下了,总算没有太露馅儿。
上了一堂课,她就从书包里拿出高年级课本,悄悄读了起来。农村娃娃大多野惯了,村小教学本来就不严格。上课翻绳、乱画、说小话、搞小动作的多的是,但颜缘可一直是乖娃娃。看她又是东张西望又是搞小动作,班主任、语文老师唐玲就有些不悦了,踱步经过她旁边时,竹教鞭在她桌上一点,她赶紧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坚持不了一会儿又开始走神翻桌底下的书——实在受不了现在的弱智课程啊。
课间操的时候,颜缘不出意外被唐玲老师拎到了办公室。村小条件差,就一间大办公室,校长和所有教师一起办公,于是惹来了校长向先政的注意。
当颜缘说课程都会了的时候,唐玲更加不悦了,她不相信。但对颜缘的偏爱还是让她耐着性子罚背课文。看着一旁校长频频注目,颜缘知道,自己机会来了。她打开语文书目录,背完当前课文,不等唐老师说话,又顺着目录一篇篇背下去,滔滔不绝,流畅至极。
这下轮到唐玲惊讶了,除了课文的熟练度,更惊讶学生的普通话。这口音,比她还好。
80年代的村小,还有挺多民办教师,老师的普通话水平实在说不上很好,口音浓重。而颜缘作为现代人,早经电视节目熏陶二十多年,又经常主持会议,参加过口才培训等,普通话自然没问题。
“你这普通话跟谁学的?”唐玲疑惑道。
颜缘赶紧说,爸爸妈妈喜欢听广播、收音机,邻居哥哥们也喜欢教她用普通话背诗。
颜缘捧出自己在课堂上看的高年级语文,唐老师这回半信半疑了,又抽她高年级生字,算术。颜缘也答得很好。
“难得啊难得!就让她跳级吧!”
一旁的向先政校长大加赞赏,一锤定音。他和唐玲说:“我们虽然是村小,但也出过几个能干学生,也有过跳级的。这事儿不稀奇。你这个学生是叫颜小芬吧?是个聪明娃儿,不能用一般方法来教。干了一辈子教育工作,我自信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于是定下了第二天就让颜缘去念四册,先试试看。
颜缘又壮着胆子提出想跟向校长学大字。
“我们院子的人都说,向校长您是全镇字写得最好的先生!镇上开会,都要请您去写条幅。我爸爸让我跟您多学学。呃,我爸爸叫颜家贵,也曾经是您的学生。”
“哦……我记得你爸爸,确实是我学生,当年读书成绩好得很哪,可惜没遇到好时代。”向校长闻言陷入了回忆,于是很愉快地答应了。
现在的人都写钢笔字,几个还会愿意学毛笔字呢?自己的一笔好字,连自己孙子都不想学,现在有个虚心想学的好娃娃,他高兴得很。于是约定每天中午他在学校练习大字的时候,颜小芬可以提前到校,来学写字。
颜缘想学字可不是冲动。上辈子,她成绩虽好,字却很差。村小老师检查作业不用心,多让班干部代劳。她自己就是班干部,小孩子躲懒,偷奸耍滑倒是熟稔,经常不写作业,老师也没发现。正学写字的时候字写少了,后来字就一直很差。妈妈还笑话她,是烧螃蟹吃多了,字也变得像螃蟹爬。
想想上辈子这些丑陋的字在钟宸面前不知道晃过多少次,她就脸上发烧。钟宸的字是极有风骨的。
说起来,钟宸真是极其优秀的一个人,虽然也没有上过大学,但特别好学,仿佛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政治军事历史哲学金融证券样样都能聊得来,往往还有很多真知灼见。江城房地产界的同行们,对他的人格魅力和学识能力都是很服气的。江城是省内第二大城市,地产行内大腕极多,不乏外来大企业、央企,钟宸能稳居副会长位置多年,足见本领。
上辈子只能仰望的人,这辈子却渴望携手并肩。颜缘想,她必须努力,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