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不可能有好事降落在自己身上，如果有，一定是幻觉，要么是陷阱。
云新程从来都很清楚这道理。
现在想想，为什么那么多人或怪物，风卷残云般连求救都来不及就进了王辰布置的红光里，偏是左紫妮一人突兀出现。还有一路上的蹊跷，如此多的漏洞，竟然一点也没发现。
云新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连着天空的膜，像一根脐带，无力地地摆动。许是由于地下的机器毁坏，这次的薄膜管道与上一次时大不一样。
朝着云新程的，大概是在下个街头的地方，透明薄膜张开口子，如在狂风中咧咧摇摆的破麻袋口，而此时云新程周身的白膜正是从其中散落下来万千婆娑分支的缠绕包裹。
袋口中传来越来越强的吸力。给人感觉是有什么东西在那头疯狂吮吸。
广告牌在风中鼓动，树木吹得沙沙响，沙土尘埃早已卷得满天。云新程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不久便进了袋口。
进入袋口里面，没了嘈杂的风声或杂物碰撞声，反而显得平静了不少。身体就这样随着管路渐渐上升，云新程突然感觉像死后灵魂升天，这算是飞升吗？
云新程在半空看着惨不忍睹的城市自嘲地一笑。转身朝着管道尽头望去。
只这一眼，僵在半空。
那是……什么？
“啊……”
我是一只黑色的蠕虫。
周围挤着一堆数不尽的蠕虫。
我身埋在其中。
这里暗无天日，没有光亮，只有触感能感到那些东西和我互相缠绕躯体。
可我是蠕虫，没有声带，连吼叫都做不到，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要看。”
蠕虫堆的外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这声音引起我的注意，我努力扭动身体，并尽力聆听。
“不要看。”
那声音是蠕虫堆底下极深处传来。
我拼尽全力向下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破开最后的蠕虫堆，向下掉落。那声音也骤然变得响亮。
可我是蠕虫，我有听觉器官吗。
躯体下落，最后顿止在空中。
我竟然有了视觉。
这里的景象有些奇怪，地上风沙卷动，周围一层薄膜隔绝。
怎么感觉在哪里见过。
不，我是蠕虫，不可能见过这些奇怪的东西。
啊不，我是人。
“云新程！”
对，我叫云新程，我是人。
感觉有什么在看向这里。云新程顺着光膜抬头向上看去。
“云新程不要看！”这次，厉喝响彻云霄，雄浑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生疼，从怪物头部发出的却是人类的声音。
云新程止住了抬头。那怪物的头部裂成两半，一半依旧是焦黑且遍布眼睛的长条状，另一半是一张巨大的颊生须发的男人脸。
那半张人脸上裂开一道道半开半合的眼缝，其中在剧烈滚动着似是眼珠的东西。
只有原本符合人脸上正常眼睛位置的那只眼中，喷发着愤怒和坚毅。
云新程刚恢复一点身体，再次愣住，勉强认出那张撕扯扭曲的脸。
“保护好自己。”
只是一晃眼，那裂开的缝隙合拢，半张极度扭曲的人脸变得焦黑，可其上的眼睛仍迟迟无法全睁开。
刚才人脸那半边的怪物躯体晃动起来，圆盘上缭绕的黑雾波动。连带云新程周围的光膜抖动，能略微感到光膜管路向别的方位偏移摆动。
逐渐地，那种遥遥注视感消失，可云新程不敢再朝上看去。吸力不减反增，牵引云新程朝上疾飞。
匆匆一瞥那半张脸，震撼无以复加，心中太难平静。
父亲！
光膜引导云新程飞掠冗长星河，一番天旋地转后，一头栽进泥坑。
他匍匐良久，才艰难地缓缓坐起。
坐在泥滩里又是迟滞良久，终于缓过劲来。
酸液上涌。
“呃呕……”
胸腔一阵翻涌过后，云新程眼眶依旧发直。想到父亲为何变成那副样子，还有那天上的东西，那东西……
刚勾起回忆，眼前立刻浮现出一道道鼓动纠缠的线条，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身体表面尤其是手背上有了什么东西蠕动的触感。
“啊……”
这时一道清凉触感自头顶灌入，流进四肢百骸，昏沉感散去些许。
耳旁响起老者的声音：“小子，莫要为魔气所扰。随我口诀。”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
就像抓了救命稻草，云新程赶忙细心聆听。
“忘我守一，六根大定；戒点养气，无私无为;上下相顾，神色相依;蓄意玄关，降伏思虑;内外无物，心神净明……”
周遭的灵魂吸纳入体，随着悉心参悟口诀在体内运转一周天后，眼神逐渐清明。
那画面连回忆都不能啊，父亲和王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思量，思绪又差点沉浸入那天上的东西，吓得云新程立马把心思转到参悟口诀上。
口诀不长，只是参悟几遍就背诵下来，等心神彻底平静，云新程才松口气。
睁眼看到一个青色光球浮动，其中是刚才的老者声音：“悟性着实难得，若非现如今那下届灵气稀薄，老夫倒可破例收你为徒，可惜啊可惜。”
听得出来老者说话是情绪有些激动。云新程说：“你是？”
“呵呵，听不出来吗，在下盘武仙尊，你可唤我清玄道人。”
一听是盘武那老头，云新程嘴角一撇，但还是有模有样地拱拱手：“多谢相救。”
“这定心咒算得了什么，念你将我这一缕分魂带至仙界见识，莫说定心咒，即使前世我那灵剑山玄天宗镇宗之宝，我也取将来给你。”
定心咒能使人暂时淡化回忆带来情绪袭扰，云新程长期以来不堪折磨的心绪终于算是好转一些。
云新程恨不得骂，你那玄天宗在哪呢？但终究懒得理他。
这里的泥坑有大有小，星点连绵分布泥，一望无际，远处偶有焦黑的草木。
泥滩不深，云新程爬出来清理身上的黑泥：“老头，你说这就是仙界？”
上次突然回到现实之前可并不是在这里，而是让王辰给的那个眼珠子带着一直朝一个地方飞。
“不可无礼，前番你多次那般称呼，老夫也不与你计较。老朽虽老，既有道号，为何不叫。”
云新程嘴角一抽：“清玄道长。”
“嗯，这仙界之事还望你莫要与他人告知，止你我二人便可。修道中人多是贪欲好利之徒，若这等好事广而告之，恐惹来杀身之祸，切记。”
除了能来诓哄你，给别人说我知道仙界在哪里，人家能信吗。云新程说：“哦，明白了。”
“念如今你我间已有情分，老夫便多指点你一二，你可愿听。”
见云新程点头，清玄分魂道：“这修道本无等级，只是修行界长期以来众人按修行瓶颈划分为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再往后便是化神，渡劫，飞升成仙，长生于这天地之间了。小友你心神中了魔气，修行过程切不可急躁，只将我那定心诀每日勤加修炼参悟尚可，如若不然，心魔侵袭，便如我前世那般，身陨道消。”
说着又似自语：“那王辰费劲气力挑选众多人前来尝试，皆是非死即伤。这小子可进出仙界，悟性又极高，莫非真是天选之子？”
见云新程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清理身上黑色的污泥，清玄又道：“令尊倒是例外，配合王辰尝试竟受魔族神魂附体，看似修为大进，实则被夺舍去了身躯。”
谈论到王辰和父亲，云新程来了精神：“你知道他是怎么坑害我家人的，他到底要干什么？”
“王辰那厮无非也就是图谋寻得仙界大能庇护祸害人间，后来果不出我所料，不知是魔界的那个远古魔神为何竟会帮王辰这鼠辈。我也是想借助其力一睹这仙界真容。可惜如今虽看到，本体暂还不知如何能来此灵气浓郁之地，可惜啊。”
“我爸，还能复原吗？”云新程想起被掳走的母亲，顿时一脸愁容。
“神魂夺舍，魔气入体，若不是意志坚定者，早已魂飞魄散，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了。”
云新程也没抱什么期望。
清玄分魂说：“仙界灵气如此浓郁，老夫本体恨不能即刻来此，倾力修炼，倒是你，有此良机提升修为，却还为家事亲情所困，受不堪过往所扰。”
他声音顿了顿，继续道：“老夫两世为人，回首往事如鲠在喉，却是深明一点，无论哪个世界，前世灵界也好，你那凡界也罢，自身力量才是硬道理。否则谁人与你讲道理，你便看那王辰与你之间，事到如今那有和你坐下来正经相谈过，甚至不愿过多理会你。弱者只有被动接受，汝父汝母皆是如此，你可明白？”
云新程擦干裤角处的最后一块泥，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