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止的噪音像来自地狱，晦涩难明的音节像化作锁链束缚心脏，让人像是呼吸都变得困难。
“啊。”
云新程下意识地嘶吼，那些声音勾得身体里某些不可见之物蠢蠢欲动，眼前闪过诸多画面。
下一刻，面容扭曲的他从痴愣中清醒。身体未动分毫，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但对他来说刚才的愣神只是瞬间。
眼前站着个庞大的东西。
那东西两肢着地，膝盖部位稍微有些人形，膝盖以上则是一根长条，通体漆黑，其上流转着粘稠的液体，极像是整个由粘液组成的在空气中游动的巨蟒。如果把那东西的两肢比做石柱，那么其身体整个看上去犹如两根石柱扛着整条弯曲扭动的高架桥。
如今这种东西已不太能让云新程感到恐惧或恶心，最多就是还有些视觉上的不适。可就算如此，他还是反感地后退几步，背靠在玻璃壁上。
受到在场众人的注视，那东西回视。但回视的方式是在本无口无鼻五眼的滑腻躯体上挤出眼睛。大大小小的眼睛蠕动着浮现。
杂乱的噪音从那东西身体中发出，杂音音调短促，含义简短，云新程能大致明白含义。
使者。
除云新程外与神色虔诚俯首的王辰外，楚梦泽一脸戒备。盘坐的盘武仙尊老头喃喃自语着，云新程听不太清。
那东西庞大的体型乍出现，使原本宽阔的空间显得拥挤。它的目光在王辰身上稍微停留，对其滋滋发出一小段似有告诫意味的噪音。随后那在空气中游动的头部转向云新程。
所有眼睛同时绽开，眼白中的乌黑珠子不似人类那样分明，有种异样的混浊。
密密麻麻的压迫感使云新程瞬间冷汗直冒。
吞咽口水都有些艰难，他不由自主地偏开目光，看向王辰。
王辰的行为让云新程眉头一皱，突然间带来的疑惑让面对的无数眼睛注视的紧张感都消减了些。
“他在干什么？”云新程稍偏头问，视线却并未离开王辰。
只见那个身着端正正装的男人在一具尸体上左刻右画，血液被戳地洒在周围，溅出来糊地到处都是。
问话没有回应，瞥一眼一旁的老人，看到他正继续低声念叨。
云新程无奈，再看向王辰，发现他拿着一把短刀，放在自己左手上方，双眼睁地似要崩开，脸憋得通红，气息短促。
刀落下，沾着鲜血的短刀落地。
王辰低哑的吼声使人听之胆寒，但也只是一声，声音戛然而止，被他自己硬生生憋回去。
云新程顿时无法镇定，不知王辰要干什么，心里莫名地焦躁起来。他转过脸注意到那无数的眼睛和庞大如石柱的东西依然一动不动地面对着自己，慌恐地移开视线。
王辰的声音断断续续：“吟诵者的……血肉与苦痛为引……这座城市的亡魂……供您享用……献给高贵的……高贵的腐烂之神……”
回应王辰的，是从尸体腹中中钻出的一小截触须，卷着王辰的断手，拉入尸体腹中。
红光黑光交织从那尸体上浮现，一段时间后又沉寂下去。
王辰明白了什么，脸上阴晴变化，他咬着牙，缓缓坐在地上，颤巍巍地捡起短刀，伸向自己的膝盖。
心中大骇的云新程想不到王辰为了那不现实的欲望会如此自残，他干脆低下头，不忍再看下去。
这时，王辰的声音渐渐低糜下去，云新程还是忍不住好奇抬头，避开那无数眼睛的对视，看到王辰似乎是疼晕了，翻仰在地上。
尸体上的红光终于绽放，耀得不再能看清尸体的形状，红光中喷射出一根有十人合抱之粗的粗糙根茎，迅速分支扩散，密集的触手长了眼睛般游弋而出，或贴壁爬行，原本由粗壮触须凝结盘绕形成的巨型盖状，裂开一道细长如蚌壳微张开的缝隙，从里面能隐约看到外面有人在不断攻击伸出去的触须，却在密集触须的抵抗下无法进入里面。
片刻后，最先崩发出去的触须返回，触须上挣扎着一个活人，那人最后的声音已听不清，被触须翻涌覆盖。
返回的触须带着一个个或挣扎的活人或早已在纷乱的战斗中死去尸体进入中央的红光里。从一开始的隔几秒一个，到之后的疯狂吞没，尖叫与绝望恐惧的呼喊从未断过，但大都是尖叫一半便没了声响。
云新程对眼前的凄惨景象并没有多少悲戚感，从见过这样怪物的那天起，他就知道生死恐怕就是早晚的事了，尽管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还要在那王辰疯子的手上做无谓挣扎这么长时间，也许是因为以前都真的觉得这只是病症引发的幻觉，又或者潜意识地想让那份绝望来得晚一些吧。
总之若不是自己不知为何的特殊，今天和这些人们一起死去倒也算是解脱。
“云新程！”慌恐的叫声让云新程一激灵，从思绪翻涌的呆滞中醒来。
离红光越来越近，女孩的耳中钻出节支攀在地面上，背上吸附的触须依然逐渐将她向红光拖动。
女孩正慌忙撕扯背上的触须，呼喊之后也再没有看向这边。云新程确定声音就是来自她，注意到女孩怎么这样熟悉。
突然，云新程瞳孔骤缩，“你……”
他瞬间红了眼眶，疯狂捶打玻璃壁，玻璃罐却丝毫未动。
密集的触须穿梭时都是绕过云新程和老头两人，这时，一道青光激射，打在玻璃罐上，玻璃罐应声而碎。
云新程偏头看向老人，却不见其有其他表示。
云新程也不顾那么多，钻过穿梭的触手，来到女孩旁边，伸手抓在触手上撕扯，用尽全力也同样无法撼动其分毫。
来自红光的触手拖动速度很慢，但是毫无阻滞地缓慢前进。他感到无力，时间过得好慢，女孩的哭喊听在耳中犹如刀子钻心一般。
云新程看到女孩耳中伸出的节支攀附地面与触须对抗，想起什么来，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深吸口气，那股清澈的气息顺流入腹，又流向臂膀，最后汇聚在手心。
整只手臂血肉翻腾，变化作形似狗类的样子，那独眼中迸发黑芒，一口咬在触手上。触须咔一声虽并未断裂，却也割出个极深的豁口，又是一口啃在触须上，触须断开，云新程抱起在力道下翻滚出去的女孩，头也不回地朝缝隙处跑。
爬出触须翻涌的缝隙，云新程和女孩身上脸上都糊了些许粘稠的黑色焦油般液体。
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对一众年轻男女镇定地吩咐着什么，在混乱的场景中尤为惹眼。
“你们这样，救不了多少，这场战斗，必须……”
云新程边喘着气逃跑，离很远听着那边众人的对话，触手追赶两人，却追到一半调转方向攻击那边对话的几人。
也不知跑出多远，女孩叫住云新程：“这里应该安全了。”
云新程剧烈喘气，转过头看向女孩，完好的那只手抚去哪精致娇俏脸蛋上的黑色液体。
“左紫妮……”
云新程想问许觉他们呢，欲言又止，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左紫妮说：“你是想问许觉他们在哪吗，还是想问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耳中，悲伤欲泣。
云新程知道左紫妮恐怕和自己一样已经适应了这些，也不想讲起这个话题，便说：“我是想说咱们去哪里。”
他抬起头看天上，触须飞过，其中裹着的一具具不知是尸体或尚是活人。
左紫妮抬头看了一眼，低低抽泣起来。那脸庞虽染着些许污泥，却依然娇俏动人。
云新程心中升起悲意，这世界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如果早知道世界会变成如今这样，那时候我一定会鼓起勇气想她表白吧。
云新程四下张望一阵，不知道该去往何处，也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走吧。”
低声抽泣的左紫妮跟上。
路上尽是破败，残垣断壁，高楼被粗壮的触须洞穿缠绕，此处没人了，所以飞舞搜寻的触须也不见踪影。
走上一处天桥，望着这静谧又破烂的城市，云新程长吁一口气，完好的这边手伸出，突然大脑未经思考地轻轻抓住左紫妮的手，完好的这只手上传来温暖柔软，让他心中一荡。
但一秒之后便后悔了，恨自己冲动。尤其是这种生死未知的时候还有心情想这些，也就只有自己这样无用的人了做得出来了吧。
两人之间的空气寂静，云新程感到自己的身体紧绷，僵硬地都快结出块儿来，正要说点什么，左紫妮却先开口。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未来得及回应，她又说：“我也喜欢你。”
云新程先是震惊地看向左紫妮，之后狂喜从心中浮出。
夕阳的光洒在天桥的台阶上，照耀着盘绕高楼早已僵硬的粗大触须，让整座破败的城市都显得更加宁静。
就像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那天，夕阳落在教室的桌椅上，同样安静美好。
“我知道刚才那些人的组织，上次鬼屋被他们救出之后，他们有紧急任务，让我们先到指定的地方会面，也是这中途，田甸木他们……”
左紫妮没说下去，云新程知道什么意思，说：“那走吧，你带我去。”至于她说的组织，应该指的是刘稚口中说的那个。
左紫妮说位置记住了，手机早就不见了，没有地图导航就只能认个方向慢慢找。
云新程不知怎的，也不急着找到，看着女孩的侧脸。
察觉到目光，左紫妮一笑，“你看什么？”
云新程尴尬地笑，“没什么。”
这座城市不算多大，大概是走了一个多小时，左紫妮拍了拍云新程的胳膊说：“找到了，就在前面的街区。”拉着他走得更快。
云新程被这么一拉有些难为情，随口说道：“刚才那个组织的人在那里，我们为什么还要专门跑过来一趟等他们。”
拉着云新程走在前面的左紫妮没有回应。
他正感到奇怪，左紫妮转过脸来一笑说：“不好意思，我忘了。”一副做错事尴尬的样子。
但这时，云新程脚步早已顿住，眉头越皱越紧，“你怎么知道这里很安全？”
这里离得很远能看到那极远处漫天飞舞的触须如开始那般四处狩猎，唯独这一处地方安静地像是被刻意忽略。
还有，为什么连那个组织的人都打不进去的缝隙，自己就能轻易钻出来，而且正好在外面的触须的掩护下不被那个组织的人看到。
他深深注视面前的女孩，她脸上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云新程感到自己忽然清醒了很多。这个女孩是根本不可能对自己说喜欢这样的话，怎么连自知之明都没有呢，也对，如果有这样的自知，自己以前也不会去做那些清醒时才自知荒唐的事啊。
果然，眼前的女孩表情保持着尴尬与不知所措，嘴上却说：“你们这个世界的人真不好骗。”
见此，云新程终于放弃最后可笑的期望，自嘲着半喜半泣，等待着什么发生。
街面上浮现出一层光幕，皱巴巴地通往高空。云新程已身在其中感到强烈的吸力从前方传来。
地下一阵荡动，细长且密布眼睛的怪物破土而出。一圆盘自其身躯上落下，正是之前玻璃罐里放置的圆盘，圆盘上缭绕着黑雾。
此物一出，松散的透明薄膜骤然紧缩，包裹着云新程，却没有第一次那样挤成一条极细的线。只是堪堪贴在身上。
怪物的身躯横亘在这片区域，众多眼睛中只有冰冷的淡漠。它操控着圆盘，通天那端的薄膜随之暴动，不断指向天空的不同方向。
找到大致方位后，那端的动静变小，移动也变得小心翼翼，到最后甚至看不出薄膜通往的方向是否在移动。
近前的左紫妮晕厥在地上。远处飞来一根触须，慢悠悠贴近，抓紧她扯向来时的地方。
云新程放下所有重量，垂下眼皮，任由吸力缓缓拉扯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