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吴常早早的拉着子期前往公堂。
公堂内,气氛庄重。
堂上高悬着一道匾额,上书:明镜高悬。
堂内大案台的后面,那把城令老爷的交椅还空着。旁边一张小桌边,坐着一位长着八字胡的曲师爷。
两侧的差役们握紧杀威棒,站得笔直。
外围群众的脖子伸得老长,像鹅群一样,等着看好戏。
这次庭审的原告,是两兄弟。听吴常说,这兄弟俩的父亲,在离世前已经做好了遗嘱安排,可唯独遗漏了一方老砚台。
这俩为了这方老砚台,争得是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肯让谁。芝麻大点儿事,闹得是满城风雨。
兄弟俩私下各送了十两银子给城令府,求着城令老爷把砚台判给自己。
这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好砚台?他们争的不过是胸中一口气罢了。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代理城令朱无厌被两位差役搀扶着坐到了交椅上。
老城令先前赴州牧府议事去了,还未回到,这次的庭审就由他的儿子临时接任。
朱无厌身材肥圆,身上的官帽官衣被仆人们整理得一丝不苟,本人却低垂着头,似乎还没睡醒。
“这样还怎么判案?”子期看了直摇头,这位城令恐怕是昨晚喝得太多,尚未酒醒。
吴常得意的笑道:“等着瞧,这两兄弟之前都找过我算过命,这案子我已经提前知道判决。那方老砚台最后肯定得被充公,城令府再送一个新砚台给两兄弟,这样大家都有台阶下,皆大欢喜。”
“既然你都已经知道结果了,不知道吴兄想看的是什么?”
吴常却神秘一笑:“小友啊,就算知道了结果又怎样,过程也很重要,经历自有经历的欢喜嘛。像家里婆娘,虽然知道是什么滋味,但偶尔尝尝还是很享受的。”
说着,他捋起了胡须,略略消沉下来,要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死,几时死,还能大大方方的活下去,不至于被那短命的命定日夜折磨,落魄至此。
朱无厌的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曲师爷只好躬身靠近,小心翼翼的提醒他:“大人啊,人都到齐了,咱们可以开始了。”
朱无厌这才缓缓抬起头,揉了揉朦胧的双眼,口齿模糊地问道:“两位原告都到了吗?”
“到了!”两兄弟齐声回答,声音洪亮得像是打雷。
“好,”朱无厌一拍惊堂木,“上菜!”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周围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朱无厌,不明所以。
曲师爷也愣了一下,他急忙又小声提醒朱无厌:“大人啊,是开庭……不是开宴。您照着这纸读就行,读完小的扶您回去休息。”他轻轻的敲了敲桌面上那张已经写好的判纸。
然而,朱无厌还是没有清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的环视一圈公堂,皱着眉头问:“怎么还不上菜?”
围观群众叽叽喳喳起来,小小声的嘲笑这醉酒的公子哥。
两侧的差役们黑着脸,强绷着嘴,不敢冒出笑意。
子期也被逗笑了,道:“看来今天这案子恐怕是审不了了,我知道这的官府什么样了。”
吴常却依然镇定的说:“命定的事怎么会变呢?再等等看看,不会错的。”
关键时刻,曲师爷示意差役们先将两兄弟摁住,然后顺水推舟的问朱无厌:“城令,您打算出多少?”
朱无厌一听,误以为是在划拳呢,伸出两个巴掌大声道:“二十!”
曲师爷立马就坡下驴,下令道:“亲兄弟一家人,为了点小事儿就闹得不可开交,成何体统啊!来人啊,给他们各上二十道菜!”
差役听明白了,“二十道菜”就是“二十大板”,给这两兄弟上刑,打掉了俩兄弟开庭前的硬气,痛得二人哀声求饶,“饶命,饶命啊老爷!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拍掌叫好,把打板子和痛叫声都给盖了下去。
子期也跟着大笑:“这就是吴兄算到的结果吗?怎么不见发新砚台给他们呢?难道,这二十大板就是吴兄所谓的‘新砚台’?”
“退堂!”惊堂木再起,两旁差役的杀威棒整齐划一的敲打地面,“威武!”
吴常看着和自己算的完全不一样的判案结果,心中大为震惊。
“不对啊,我算过,不应该是这样……”他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算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也算不到自己了?”
吴常偷偷拔下旁边人的头发,烧掉,掐指一算。
一个……两个……三个……他的双眼瞪得越来越大,突然疯癫地笑了起来:“老天爷啊,这里所有人,所有人都变成了变数之人!”
“这命运丢了定数,终于掌握在了我们自己手里!”
周围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他,唯恐避之不及。
唯有他浑然不顾,仰天大笑。
这天,终于要大变了!
这命,再也算不准了!
二人走出公堂,吴常从袖口里抽出摆摊的白旗,高高兴兴的撕个稀碎,往天一扬。
过了好一会,吴常逐渐冷静下来,对子期说:“小友,你可是搅动天下局势的活水,因为你的出现,打破整个世道的宿命了。”
与吴常相识之后,子期就未见过他算准过一次。不过,看他的行头、术法,也不像是假。
至于吴常说的宿命究竟为何,子期似懂非懂,当吴常说天下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时,他会心一笑。
走出公堂不远,吴常就看见胡莱带着李铭往城令府内走去。他想上前招呼,但是二人已经进了城令府,只好作罢。
胡莱是朱城令的门客,他爹有恩于朱城令,两家交情不错。再加上胡莱这人“会做人”,在这小隐城活得是相当舒畅。
他带着李铭过来,一是来给朱无厌塞些银子,二是带李铭转个圈露露脸,让那些官爷兵哥们知道,这李铭是他胡莱的人,暗示不要搞他。敢搞李铭,就是和他胡莱作对。
接下来的两天,子期始终在打探飞燕帮的消息,打算除了这帮害人虫再前去吴常师门。
至于吴常,死活要带上这位金银道人胡莱。他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胡莱那小子始终不为所动。难道他就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