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婵慧是一朵红玫瑰。
是一朵生于明家,败于崔府的红玫瑰。
若要养成一朵娇艳欲滴,灿似烈焰的红玫瑰,需要在黑夜中用自己的心血染红她,需要用棉花包裹起她的尖刺,否则,枯萎就是玫瑰的宿命……
可是,夏日的风沙会让玫瑰褪色,冬日的冰柱则会让玫瑰弯腰。
明婵慧虽然少女情真,可她也有几分文人傲骨,她不愿意再对崔放虚与委蛇。生下崔泾溪后,崔放曾迫不及待地与她再行房事欲再有子,可她将崔放拒之门外,并撂下狠话。寅国哪个女子不是对男人百依百顺,这样的刚烈女子,崔放没有半分兴趣,从此他对明婵慧置之不理,不曾过问半句,甚至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给她,母女二人只能与仆人共同住在后院的偏居。
明婵慧出逃后,明家从未停止过找寻,但年复一年,众人都认为明婵慧死在了战乱之中…明夫人忧思成疾,不过半百就撒手人寰。
十国初立之时,明崇曾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婵慧泪流满面的对着他说对不起。梦醒后,明崇总觉得自己女儿尚在人世,安排好一切身后事,他将国主之位传给了明仁庄,想要孤身前去寻找明婵慧,虽然明仁庄无心王位,可他知道,父王的思女之情多年无一日消退,这不仅是父亲想做之事,也是母亲遗愿。
明崇一路西行,草眠露宿,吃糠咽菜,他想着只要他多吃一点苦,自己的女儿就会少受一点苦。可后来,鱼沉雁渺,再无音讯……
明婵慧虽一直性子温婉,但为母则刚,对外她独自承担所有冷眼刁难,而对内,她模仿着母亲的样子将自己余生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崔泾溪…夏天为她驱蚊,冬天为她御寒…教她读书识字,教她做人道理,知道崔泾溪喜欢武艺,便用尽所有方式想为她找一个师傅,可是没有人愿意教一个女子……
崔泾溪幼时在父亲和兄弟那里受到冷眼,甚至会朝着明婵慧发怒,会怨恨自己是个女子,但明婵慧从不在意,她精心地培育着这朵在沙漠中的玫瑰,告诉她女子应当绝世而独立,而爱情,则应该一生一世一双人。
通过考验后,昭华公主便让崔泾溪回到崔府,她与所有人保持着距离,虽然她的脑海里有关于明婵慧的所有记忆,可是她还是那样疏离淡漠,可明婵慧只当是她在外有了伤心事,还似从前那样,甚至对她更为耐心温暖……
冬寒夏旱,展静在日复一日的爱里也得到了救赎。可崔夫人没有一刻放过明婵慧的打算,她知道与其折磨明婵慧,倒不如折磨崔泾溪来得更痛,在崔泾溪与众仆人一起洗衣时,她买通仆人趁崔泾溪不备将其推入水中,本想只是戏弄一番,可众人知道是夫人授意无人敢救,明婵慧赶来时,崔泾溪已经是瑟瑟发抖,患失温之症。
明婵慧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只是将所有御寒之物都堆在了崔泾溪身上,包括自己的棉衣……
第二日崔泾溪醒来,本就体弱的明婵慧已经被冻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崔泾溪从未求过任何人,可那天她去求了自己最为厌恶的人,也是明婵慧悲剧的罪魁祸首—崔放。她苦苦哀求一个风光的葬礼,崔放却连她面也不见……是昭华公主伸出了援手,崔泾溪才能为明婵慧备上棺材。
出殡那日,崔泾溪在路上遇到一个老人,他被人撞倒在路中,崔泾溪将他扶起,老人说了句谢谢姑娘,声音里满是沧桑……
老人目送着灵柩去往郊外,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泪,也不知道为何要停住,明明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坚强的找着女儿,从未停歇……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尧寻臻拭去从眼眶滑落的泪珠,转向崔泾溪欲言又止。崔泾溪不由得浮现起母亲对她说的那番话……
“溪儿,母亲这一生,都是在弥补当年识人不清的错误,不过,幸好还有你,有你这个女儿是我最幸福的事……”崔泾溪想到母亲的这番话,嘴角上扬,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
“可我愧对母亲,愧对父亲,愧对仁庄,若有一天,你能替我去见见他们就好了。”明婵慧的面庞爬上了皱纹,她笑的时候,皱纹便似乎也跟着笑了起来,或许她想起当年,与仁庄一起缠着远行的父亲带礼物的场景……
崔泾溪蓄在眼里的泪水直直地低落,如同断线的珍珠……
“我对不起她,我…我…”想起母亲的遗憾,想起母亲被活活冻死……崔泾溪嘴角抽搐,内心的悲伤愤恨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尧寻臻将崔泾溪紧紧抱住……
“不怪你,不怪你,他人之错,不必加与己之身。”她一边轻轻拍着崔泾溪,一边细语道。错以成舟,覆水难收,尧寻臻相信在天堂,明婵慧一定还是一朵骄傲的红玫瑰。
展静幼年丧母,年少不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展静,也算是憾事得以弥补。想到此尧寻臻心中又多了一丝安慰。
残阳的外层红如烈火,内里赤如绛玉,如同开的正艳的红玫瑰,而山顶的晓风也将偷听的心声洒向山海之间。
“走吧,我不能一直逃避。”崔泾溪站起,突然像换了一个人,笑着对尧寻臻说。
“去哪?”尧寻臻抬头看着站起的崔泾溪。
“在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站起,将痛苦化作尖刀,狠狠地刺回去。”崔泾溪换回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
“泾溪,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不能做傻事。”尧寻臻撑着地,从地上跃起,语重心长道。
“你误会了,寻臻,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只是回去替母亲好好看着这一切,看着同样的痛苦将他们拉入地狱!”虽是平淡的语气,但崔泾溪说出来,总透露着让人寒颤的力量,尧寻臻此时倒是眉开眼笑,因为那个爱恨分明,行事果敢的崔泾溪回来了。
此刻,樱香遍地,晚霞盖日。
“走吧,我们去跟门主道个别,他一直耐心治疗我,可我没少对他冷眼。”二人不约而同想到每次百草看见崔泾溪的紧张样子,生怕崔泾溪一个控制不住对他大打出手。
“这么快就要走了?再多留些日子呗?”听到二人将要离开,百草心中是复杂的,虽然每每为冷面的崔泾溪治疗时,都有些提心吊胆,但三人来自同样的地方,聊天解闷之时,比起只会问为何的弟子,要有趣多了。
“这不得是你医术好吗?”尧寻臻调侃道。
“怎么,舍不得我们?那我们也可以多留些时日。”崔泾溪板着脸开玩笑道。
“哪有?小弟绝不敢拦崔姐去路!”百草诚惶诚恐回到。
“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下山?”看百草有不舍之意,尧寻臻发出邀请。
“哎呀不出去了,听你们说的,外面腥风血雨的,我在这挺好的。”男子摆手拒绝,像是在逃避瘟疫一般。
“你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尧寻臻想起了自己的茅草屋,若是没有那把火,或许自己也过着与百草同样的日子。
“我在这守着,要是你们哪天烦了倦了,我这永远是你们的净土,啥都能治,包管满意!”见尧寻臻心情有些低沉,百草大手一挥,掷下一诺。
“气氛到这了,那话不多说,清辉圆月,共饮此杯!”尧寻臻将酒杯高高举起,百草和崔泾溪也附和而上,酒杯相碰发出声声清脆。
三人在月下畅饮,愉快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