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李桂已随着谢曲的步伐走出空旷的临时场地,走入湖泽之畔的草甸密林之中,充满负氧离子的新鲜空气令人心旷神怡,阳光透过树荫散下斑驳的痕迹,鸟鸣不绝,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过被踩踏出来光秃秃的黄土道路,经过简易术法的加固和无数前人的踩踏,压实的地面并不难走也不显得在雾气蒸腾之地泥泞潮湿。
不多时,韫湖之畔,水松水杉及特有池畔柳沿水交织,在一处支流之中两旁树影沿着道路渐渐分明,天然具备着抑扬的野趣,于此地支流在凹陷处汇成一座小水潭,四周乱石密布,潭水清澈,潭岸线圆融应受过人工的修饰,其水源之声流响泠泠如银铃叮当。
水潭正中以“透”的质感为主的湖石为材料,湖石中各个孔洞如穿窗画屏,洒落阴影斑驳,从湖底向上掇出一高台,块块棱角分明的湖石依切圆之意用无数棱边造出一个颇具不规则感的圆台,下部有若从谭中生长出来,清澈的水面之下,其间无数细小的空洞中无数游动的黑色小鱼好像在白色丝绢上挥就的墨迹,来往游弋,嘻戏栖息。
谢曲在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块白玉质地的符牌,透过日光显出白玉温润的玉质芯子里的铭文,白玉表面上镌刻着一条溪流的纹样,溪流中水花四溅跃出一只鲫鱼的纹样,仿若欲从牌中闯出,鱼身上的鳞片皆雕琢细致,眼珠内光晕流转,玉质纹路好似有灵。
谢曲单手握住牌子朝着圆心石台向半空中虚按,速度愈缓,空间化为实质,自玉质符牌为中心向外涌动,同时口中高唱道:“清风作引,万灵为用,流响寒潭,赦令听服,韫湖有诏,速启灵台!”
随着空间泛起的波澜外在的的一层透明膜随之消散,小潭中的游鱼涌入湖石的孔洞缝隙之中,点点墨色汇聚发出阵阵嗡鸣合奏起空间的波澜,每一段落的唱词结束都从石台上生发出共鸣的紊动,潭水的每一个小水珠都不断做着垂直上下的运动,最终水珠汇成水线,水线聚成水流,在恰好达到最高的静止点处复又下落,不断地生灭轮转之间一级级流水所形成的台阶渐渐漂浮于水潭之上,清泉流响,构成引向潭心石台的道路。
待到语毕,紊动声渐息,谢曲仍举着牌符,直视前方,惜字如金的突出:“跟上”二字后便拾级而上。
即使已经来到此界三年,总在荒野中风里来雨里去,难免略感新奇,心里想着到底有何玄妙之处只待亲身尝试了才知道,李桂便不多问,紧跟在谢曲的身后踏上流水台阶。方一踏上便觉惊奇,口中不住的发出一声轻咦,脚下台阶流动之感明显,就好像一人拿着水枪往脚底上喷,以此产生推力来对抗重力,水流不断上下之下如按摩一般,而真正玄妙之处则在于此水与脚下小潭仿似一体,水之性本有相侵之能,纸若触之则内部为其所浸,而此刻李桂的脚下无论鞋底鞋面皆一点水珠水迹也无,是有克其相侵而复归本源,秋毫无犯似叶归根。
李桂刚想开口询问其中奥妙,便看见已立于石台之上的谢曲自上而下着睨着他,冷淡道:“有闲心去研究流水,不若我不再维持术式,送你下到潭水里去看个真切好了。”
李桂眼瞅着求知欲得不到满足,只好讪讪一笑,顾不得继续体味脚下的奇异感触和个中缘法,提气运力,气息流转,脚力发动一个纵跃,脚尖一点便轻灵地越过谢曲稳当地落到石台之上。李桂立定后谢曲手中的牌符鱼眼中的灵光渐渐消散,水流台阶随之落回水潭之中消隐无形。谢曲将手中牌符揣回怀中,将手中黑色提箱放上石台之上提前设好的简易供桌,机关转动声传出,供桌上现出一浅凹槽,黑色提箱恰好稍嵌入其中,一圈圈光环以供桌为圆心散发开来,落至潭水之上。
谢曲扭头,仍是一副硬邦邦的样子道:“我来主持偏移修正算法,你来主测,若是一分钟内不能找好水平点,操作仪轨的工作便也我来做,你只做好标注记录就行了,时间紧迫,还剩下大片场地待测量,没时间给你浪费。”
说罢也不等李桂回应,便已自顾自的将桌上黑色提箱打开,三道阵法从中飘出,如行星般落至轨道之上呈三星绕日的仪轨,法阵的虚影负压到水面上荡起波纹,惊动从孔洞中钻出的游鱼,沿着仪轨的轨道不断游弋。阵法三个中心点以构成一个角度不断变动的三角,将一个功能分离为三个模块,兼具三线数据收集的同时每一部分阵法作为独立的模块进行数据处理与校正。
对于大部分未取得后天法脉修为并不深厚的修者而言,直接采用微缩式结构的计算阵列来进行各类精度算法的处理极容易出现失误,不擅此道之士不够流畅和稳定的灵力流输出即使在有流变器的情况下也难以保证阵列结构都稳定运行,一旦失序轻则毁伤仪器,重则影响整个仪轨延误工程进度。
而此刻向外拓印层层阵法,通过人工的再构筑与链接,将法阵本身的精密程度降低,变得皮实耐用不易受其他因素影响的同时一定比例上提升其准确性,配上韫湖术院为此术式专门设计构建的一整套算式模型,便构成了韫湖术院广为人知的外院二术之一“一应长空”
李桂立于谢曲身旁,自穿越以来最大的乐趣便是看到诸般与曾经相似却又迥异的新鲜技术,故暗自观看着谢曲手中法诀的挥动同时心分两意,运起观法仔细察看仪轨进程,心中思量着“一应长空”之术其中的关节,口中试探道:“此处连潭水包括水中墨迹似的游鱼皆是仪轨的一部分,依赖实相承载与虚数空间的链接,是也不是?”
“哼,不必问了,你的观法修为不错,一心二用的同时扫视的效率也不低,不过你再怎么提升观的效率,但就关注外层仪轨是把握不住个中三昧的。‘一应长空’的”谢曲冷声道。
李桂见出言试探有些成效,自知有时拐弯抹角的说话反而容易使眼前之人感到不快,便也直言道:“那便请恕小弟斗胆,还望谢兄教我其中的关窍。”
谢曲冷冷一笑:“你倒是好胆,当面偷师被逮住就算了,还敢直接问我其中关窍,我提醒你只是叫你莫要耗费时间,好教你集中精力帮我打好下手罢了。”
李桂一听,谢曲的言语中似留有缝隙,打定主意要从中撬点什么出来,如蛇随棍上的又道:“谢兄,你既是要节省时间,告知我其中关窍,自是互利互惠的好法子,两人一起总比你一人迅速的多,再不济,就是要打打下手也需得先告诉我该做什么,好让我实践一番啊。”
谢曲似被这般无赖行径给惊到了,怔住片刻,无奈回道:“莫再多言,接下来你只需用开坛启灵过的辰砂沿着拓印出的阵纹撒上便是,无须撒的太准确,仪轨会自动调节,记住了,宁多勿少,宁满勿缺。”
李桂听到“辰砂”的字眼,多年经验积累的老油子本能发作,羞涩一笑,伸出手掌摊开。
“谢兄见谅,小弟与师傅门户浅薄,在道观里也不甚受重视,家小庙小,总是要精打细算的,退一步来说呢,按例这施工上的损耗也要由您出嘛,要不您给先垫着,后续从谢总那边走个报销?”
谢曲抚额,气极反笑,从怀中取出一琉璃瓶装着的辰砂,色彩红艳鲜亮,内有光华盘旋呈流体状,好似仙人从天中银河旁采下的河沙熠熠生辉,将之丢入李桂掌心后趁着端详着辰砂的李桂无心分神之际,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拿出白玉牌符握于掌心,抬腿,屈膝,腰部猛地发力,一发进步踢腿猛地踹出,一脚踢中臀部把李桂从石台上踹了下去。
谢曲回身深吸了一口气,白玉牌符上的鱼眼中光芒闪动。李桂在察觉到周遭景色快速变化,大脑传来强烈的失重感,除却第一反应生出的些许本能的惊恐与讶异之外再不做他想,下意识的便把手中的剧烈震荡的琉璃瓶放进怀中,宽大的袖袍翻飞,猫儿一样的依托角动量守恒的原理于空中摆动手脚急转身形,摆出鱼儿般自上而下的姿势来落入水中。
身体与水面相处的那一刻,设想中穿过水面的感觉并未传来,清澈的水潭化作一个透明的水床亦或者说果冻,更接近流质而非流水的清泉像冰凉的怀抱裹住李桂的周身,春风拂面似的力道将下坠的冲力卸去,缓缓将他托起,力以波的可视化形式向湖面四周散开,处在仪轨中的游鱼们却经波而不觉似凭虚御空,波又撞到石潭参差的岸线上,不断回荡,最终将李桂从下陷的“果冻坑”中弹脱而出,漂浮在水面上。
堪堪回过神来的李桂,当即指着石台上低头俯瞰的谢曲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你你......你说你至于吗你,要我下来做准备工作你就直说啊,那么高掉下来要是有个好歹,会死人的啊!”气血流涌之下,略带婴儿肥的面皮涨的通红,指着谢曲都手指都颤抖了起来。
一直冷面的谢曲,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轻笑,嘴角上扬的程度近乎可以忽略不记,只是日常通过观来偷师各样技巧的李桂目力奇佳,若是一直保持那副冷面高傲的样子倒也还好,可看着谢曲眼神中那得意的意味和难抑地翘起的嘴角,直气的惜命的李桂血脉喷张。察觉自己似有些过火的谢曲下意识用手虚掩住自己的唇角,极富女子气韵的动作给李桂雷得够呛,他就说呢,怪不得连拍个肩膀都火冒三丈,记仇如斯,原是个娘娘腔!
下意识的动作被发现,谢曲眼神瞬间一冷,极富有上位者威势,直盯得李桂浑身发冷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身站立,决定不和这人一般见识。只听谢曲一字一顿道:“好好做你的活,下不为例,刚刚的事情你要是胆敢透露出去,休怪我无情。”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这是人家地盘呢?虽心有戚戚,李桂也只是嘟囔了一嘴,便背过身去不再看谢曲,缓步走向虚空中盘桓转动着的仪轨,一脚踏出好像踩向下挖出一个圆弧状大坑的旱冰场场上,沿着脚底受力处凹陷向外弯曲。
“单纯的强化了流体表面张力还是更高级的通过引力效应扭曲空间?”
还未等李桂想个清楚明白,仪轨又发生了变动,李桂只好草草的保留下两个可能的结构模型留待后续考量。原本平行着运转的轨道倾斜出黄道盘和赤道盘的角度与平行于水面的另一条轨道交错,三个圆形变动之际,上方传来谢曲催促的冷哼声,李桂便把手探入怀中取出那瓶比玫瑰更要艳红的辰砂,极小心的倾倒,默念口诀:“长相标签三指握,两口相对视线落,杯壁下流。”
辰砂从琉璃瓶中流出,太阳的白光射向流动的辰砂,反射出晶莹的光泽,颗粒内部镶嵌的灵力结晶使得在照射之下辰砂鲜红的色泽变得五彩斑斓,有若星河倒挂、飞星成流,些许辰砂填入仪轨之中不见动静,正打着雁过拔毛念头的李桂不由得无语,心知这小瓶子的大小与仪轨相比虽如涓滴之于江流,可观其倾倒之后明灭可见的内部铭文便知其内部有折叠的空间。
“莫要留手,尽数倒下去不要误了时机,大不了事成之后我私人再与你一瓶。”谢曲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心念既定,手便不再控制,如说先前所倒辰砂如流星雨,此刻的流量便可称作“流星瀑”,成效立显,仪轨之上已变得星光流转,如人体血脉般充盈起来的仪轨具备了一种生灵似的活泼泼生动在期间,随着赤红鲜亮的辰砂逐渐在三条轨道上流转,原本拓印出的虚影渐渐转实,三个行星般盘桓的阵法在轨道上更加快速的转动起来,其内部阵纹也渐渐被赤红色充的满盈,直到最后三条线段从三个法阵的中心伸出,绘制出三角模样,三个阵法角速度参差,三条线段长度也随着星移斗转不断伸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