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冰湖另一边在黑暗中自下往上依次炸开了一棵升向了夜空中的明亮而耀眼的光树。
伴随着每一次巨大的爆裂声和轰鸣声,黑夜中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女骑着骏马在冰湖相对较为幽暗的一侧借着月色一路狂奔,哒哒的马蹄声在铺天盖地的爆裂声的掩盖下显得微不足道。
眼看着冰湖另一端高耸的雪山离自己越来越近,流苏始终崩着一股劲不敢松懈,双手紧紧地抓住马儿的缰绳,双脚夹紧马背。
很快,很快就要到对岸了。
大部分的人都已经聚集到冰湖的另一侧去了,还有一小部分巫族的士兵在附近巡逻,他们中的一位发现了流苏,纷纷吆喝着周围的人开始搭起弓箭向她发动攻击。
“嗖嗖嗖!”一支支冰冷的箭携带着巨大的能量在寒冷的夜空中破空而来,流苏凭着高超的轻功一一闪躲。
在黑暗中,一位巫族的少年将军盯着冰湖上骑着骏马在灵巧闪躲的身影,望了一眼远在雪峰山上的祭台,眯了眯鹰隼般的眼睛,朝着旁边比了个手势。
刹那间,一阵奇异的火药味从冰湖上弥漫开来,随着近若咫尺的一系列“砰!砰!砰!”的爆破声响起,流苏所在区域的冰面上被引爆了数个炸药,成片的冰面被炸开许多个洞,并开始向四处裂开,马蹄底下的冰层也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变故来得太快,流苏身下的马儿已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冰洞里,流苏凭借高超的轻功在马儿掉落进冰湖里时又重新站在了一处巨大的浮冰上,就在她准备继续往前赶的时候,一道凌厉的箭气射中了她脚下的浮冰,浮冰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击到直接裂成无数小冰块。流苏不得不再次向别的浮冰跃去,就在她趁着月光纵身一跃正准备跳到另一块浮冰上时,又一道箭矢朝着她破空而来,这次她刚好在半空中,避无可避,被箭矢携带的巨大力量击中,幸好身上穿了之前小默给的软甲给挡了一下,箭矢只是在软甲上打了个洞便被卸掉了大部分的力道掉了下去。
但内伤还是难免,流苏猛地吐了一大口血。重新调整身形就着湖面上的一小块浮冰轻轻一点,再次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这一次箭矢的主人并没有继续穷追不舍,而是又比了个手势。
不消片刻,雪峰山的祭台方向便冒出了一股浓烟。
流苏不由地心神一震,恍神了一下。
一道携带着千钧之势的箭矢趁着她恍神的功夫,从少年将军的大弓中射出,如一道流星般直直地穿过流苏软甲上的那个小洞,一箭穿心。
等流苏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到“噗嗤”一声,一种钻心的痛苦从胸口深处蔓延开来,她低头看到了穿胸而过的箭头,正欲想办法点住自己的周身大穴,脚下的浮冰忽然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她还来不及做些什么,便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箭头上淬了剧毒,刚掉进湖水里没多久,她的全身便已开始麻痹动弹不得。
不知道是因为湖水实在是太冰冷了,还是因为箭头上的剧毒一下子就夺走了她的生命,流苏只觉得自己很快就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了,她眼睁睁地感受着冰冷的湖水从鼻孔里涌了进来,顺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一寸一寸地冻住了她的身体和灵魂,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下去的那个冰洞离自己越来越远,铺天盖地的绝望把自己压得密密实实的透不过气来。
她可以死,她本就是去赴死的。但她不能死在这里。
妹妹的命,还有灭门之仇,这些要怎么办?
流苏的全身因为中毒而变得僵硬,身体里的血液也在渐渐地凝固,她的身体在不停地下沉,在下沉的过程中,她就着映在水里的月光看到了许多红色的线在水里顺着她下坠方向在蔓延。
竟然是“红丝绕”么?她不过一个江湖儿女,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用“红丝绕”来杀她?
巫族的皇族中有一种独门的剧毒,专门用来涂在刻了巫符的利器上,只要是破损的皮肤沾上了,即刻便会开始全身麻痹僵硬并出现七窍流血的症状,但因为身体里的血液也会因为中毒而开始凝固,所以在血液刚从七窍流出时便会开始变得粘稠。
中毒之人若是在此时掉进了冰冷的水里,便会加剧毒性的发作,导致出血加剧,这时中毒之人登时便会全身僵硬但视力却会在临死之前被增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体内流出的血液在冰冷的水中被拉成一道又一道的红丝,顺着自己下坠的方向在水中缠绕,是以得名“红丝绕”。
此毒是由巫族的一位先祖所制,因为制毒的药方十分繁琐而罕见,且制毒的先祖又是一位难得的大巫,此毒在巫族现世后只用过一次便未再被使用过,只是在巫族的皇族中被奉若至宝,高高地供在了皇家的祭坛中。
在流苏失去了所有的气息和心跳,以为自己终于要死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当初自己觉着如此花哨又不实用的“红丝绕”,为什么会被巫族的皇族奉若至宝且轻易不得动用了。
“红丝绕”最大的作用不在于杀人,而在于锁魂。
中了“红丝绕”的人,体内的血液会在刻在利器上的巫符和毒药的作用下,化成一道道的锁魂符,把人的魂魄拘在死去的身体上。哪怕还剩最后一块骨头,死者的魂魄也会一直被囚禁在自己的尸身上不得解脱。
在囚禁的过程中,可以像普通的魂魄一样看得见听得见周遭的一切,但是却没有办法动弹也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时间的推移,尸体渐渐消失,锁在尸体上面的魂魄也会随着尸体的消失而渐渐被削弱,直至最后与尸骨一道魂飞魄散,消弭于天地之间。
当最后一寸疼痛和冰冷的感觉彻底消失时,流苏发现缠绕在自己周身的红丝发出了一丝妖冶的红光,然后紧紧地缠在了自己的身上,穿过肌肤陷入骨血。
她想动,却动弹不了。
红丝绕所蕴含的巫术十分歹毒,它利用魂魄本身的力量以及魂魄和肉身之间的天然的联结来封印魂魄和它自己的力量来封住人身上的三魂七魄,且加诸在每一魂一魄上的封印环环相扣,极难被冲破。因着封印的力量,随着尸身的渐渐损坏乃至消失,被强拘在尸身上的魂魄也会渐渐随之一同消散。
所幸这片冰湖底下因为太过于寒冷了,并没有什么生物在这里生存,流苏刚去世没多久便又重新被冻上了,魂魄也并没有受到多少的损害。
由于流苏本就只是云璃的魂魄碎片投入凡间转生成人,虽然做人时魂魄是健全的,但一朝殒命,作为凡人的魂魄便会消散,还原成投生时的魂魄碎片,故而加诸在她身上的封印反而因此出现了疏漏,导致后来跑去冰湖附近招魂的裴行水还能招回她的一丝魂魄。
在冰湖中下沉时,流苏的身体渐渐地陷入了黑暗中。周身的封印正在逐渐地收紧慢慢地渗入她周身的经脉和骨髓。
“可以了,回来吧,仇我替你报。”一道冷冷的少女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已经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一道带着琉璃色彩的暖流自眉间冲出顺着经脉向周身和四肢扩散,刹那间那些已经渗入骨髓的封印被一一冲破,红丝绕消失,流苏剩下的被困住的魂魄终于离开了那具已经了无生机的冰冷的身体……
一道亮光闪过,再一睁眼,凉月悠悠转醒了过来。
白羽匆忙在凉月睁眼的那一瞬间挥手收了香炉。
凉月睁开眼睛一看,人还是在将军府的密室里,身下却躺在了玉隐山素来乘凉躺的那一张石塌上。
“小白,你怎么把这张塌也搬过来了?滥用法力,当心将来晋上神的时候要多挨几道天雷。”凉月看了眼白羽,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慵懒的声线说道。
旁边的白羽和碧影都吓了一跳,刚刚还被勒令趴在塌边不能扑到凉月身上的傻狗小白听到凉月喊它,连忙放下了嘴里的鸡腿哼哼唧唧地扑过去往凉月怀里钻了钻。
凉月低头看了看扑到怀里的傻狗,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一直屏住呼吸不敢说话的白羽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碧影说道:“喂笨鸟,我阿姊是不是恢复记忆了?这次没准备好,养魂香点的时间不太够,法阵也还没来得及设好,约莫是没办法把这片碎片上附着的前尘往事全给封住的,万一阿姊想起来了怎么办?”
碧影原本也满脸的忧心忡忡,一听到“笨鸟”这个许久没有听过的称呼,顿时感觉身上的每一根羽毛都炸了起来,愤愤地说道:“你瞎叫什么‘笨鸟’?你阿姊如今还没有完全回来,我依然是六界之中医术最强的神君。就算她把这个碎片上面的记忆全找回了,左右也不过是当初和云起神尊的那点子破事,你慌什么?你不是成天找那些烂俗的话本子给她看生怕她复活之后又长出来恋爱脑把自己给玩儿羽化了么?按我说,什么话本子都没有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体验效果好。就她和云起那段,谁体验过了还不得直接断情绝爱啊?放心,坏不了事,她拎得清。就是这怎么又晕过去了,容我过去看看。”
说罢,碧影神君便大喇喇地凑过去察看了起来,没一会便眨眨眼睛说道:“唔,这地方也不太方便施法探查,大约是这魔鼎在给她融合魂魄的时候,耗了她的精气神,所以她还需得再睡一睡才能彻底醒过来。”
白羽着急问道:“那还需多久?此地不宜久留。”
碧影打了下哈哈说道:“应当用不了多久,要不你再数十个数试试?”
白羽闻言,叹了口气说道:“阿姊,你别装了,我们都知道你醒了。”
凉月闻言,咳了两声,复又重新睁开眼睛,缓缓地坐起来,心虚地看了一眼白羽,说道:“小白,哎,我不是叫你,哎……这可怎么办才好,搞混了完全搞混了。”说罢还伸手揉了揉凑过来的傻狗的脑袋。
白羽连忙道:“无所谓了,本神君不和一只傻狗计较,阿姊你若是还不习惯,便还是叫我小年吧。阿姊你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
凉月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不多,只记得你是我的弟弟小年,还有那挨千刀的裴行水曾是我那把我逐出家门勾结魔族另娶魔女的晦气前夫。只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记不太清楚了,大约还得再融合另一块双生子的碎片,才能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
白羽闻言松了口气,说道:“那我们便先离开这里,回山间小筑疗养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吧。”
碧影也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附议道:“是啊是啊,现下你这具身子确是需要好好疗养一阵再来融合下一块碎片比较妥当。就是那个裴行水如今被灵珑神女给带走了,下落不明,不知……”
凉月却是冷冷地塞了句:“随便吧,这种晦气玩意,死便死了,与我何干。我已经知道另一块碎片在哪里了,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碧影闻言,给白羽递了个“你看果然效果特别好对吧”的眼神,抬手就去扶凉月起来:“你能如此洒脱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我早就说了天族的那帮子装模作样的神族沾不得沾不得,当年你涅槃回来之后不知怎地跟换了个芯子似的,竟然答应了这门婚事,把与我周游六界比拼医术的约定都抛之脑后傻不愣登地成婚生子去了,实在是离谱得很。如今你总算是死过一回又复活了,前尘往事便当作教训莫再重蹈覆辙便好,老老实实把碎片找齐了,跟我和你弟还有蔻娘一起把从前的约定给践行了便是。”
白羽甩了个白眼给碧影,说道:“蔻娘姐姐出去有一阵子了,我给她去个信让她别再找灵珑神女了赶紧回来。”
话音刚落,密室的门便被人一把推开,风风火火地窜进来一个粉色的身影,正是出去追玲珑和裴行水回来的蔻娘。
“哎,小阿月你醒了,那个渣……哦不,那个小裴将军被娇小姐带着赶去雪峰山了。我怕一会小阿月醒了看不见我会着急,便往小裴将军和玲珑身上放了根蛛丝然后先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蔻娘边说着边走过去一把扶住了凉月,关切地说道:“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我这儿有颗糖,你先吃一颗垫垫肚子?”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还松手掏了颗糖往凉月嘴边送。
凉月熟稔地张口吃了下去,笑着说道:“蔻娘姐,我没事,只是身上还有点乏力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了。”
白羽和碧影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那便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