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冰场上人多得像下了锅的饺子，离场地很远都能听到沸腾的喧嚣声。李浩哲买完门票在门口正等着她俩，态度强硬地拒收两人递过来的门票钱。
在场地边缘，李浩哲首先讲解初上冰面的基本要领，怎样站得稳，怎样停下，怎样防止摔跟头，摔倒时怎样避免最大伤害，他一边细致讲解一边亲自示范。见两人掌握要领后，又教转弯的基本动作——加减步，先分解动作，然后短距离示范，最后示范连贯动作。
林雨荷和刘俊楠的滑冰水平突飞猛进。
星期四，一起吃过晚饭后，刘俊楠一如既往地告诉林雨荷有事要出校门，上晚自习不用等她。林雨荷如往常一样不问缘由。
做完晚课，林雨荷蹑手蹑脚收拾好书包，悄悄离开了教室。外面的天漆黑得像墨，她刚推开教学楼的大门，不由得一连打了几个大冷战，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背着书包朝冰场的方向走去。
漆黑的夜笼着大地，烟波浩渺的苍穹，银河水似乎也停止了流动，连惨淡的月也被冻成了半圆形状的冰坨。路边的树光秃秃的，仿佛被施了魔咒，张牙舞爪，狰狞可怖地伸着无数条干枯扭曲的手臂。就连路灯也失去了温暖季节里晕黄的暖色调，看着格外惨白冷清。
大冷的天，有几个像她这样疯狂的人？心里这样想着，林雨荷拽紧书包带，脚步依然朝冰场的方向走去。冰场门口堆着一个胖胖的大雪人，胡萝卜鼻子，一把破旧的笤帚手臂，脑袋上扣着一个铁皮桶帽子，两个煤球眼黑亮亮的看着门口的人，咧嘴调皮的笑着。
她犹豫着朝里望了望，滑冰场上稀稀拉拉有几个身影，“既然决定，就该去做。”耳畔仿佛有个声音催促她，林雨荷把钱从窗口递进去，“大爷，现在还能滑吗？37码。”
“进去吧，最后一场了，不要太晚啊。”
“谢谢大爷，我知道了。”接过冰鞋林雨荷走了进去，坐在长条椅上低头正系鞋带，有人滑到面前停下来喊她的名字。
“李浩哲！”林雨荷不由得惊喜。
两人并肩滑了几圈。“林雨荷，你现在滑得真好，一点也不像初学了。”
“多谢表扬，主要得谢谢你和俊楠的帮助。”
“同学嘛，客气啥，别忘了，我们是老乡。”
“……”林雨荷嘴角不禁翘起，“好吧，谢谢老乡。”
“你天天来滑吗？”李浩哲问。
“没，但来得也很勤啦。”
“滑冰的感觉找到啦？”
“谈不上找到，至少不害怕了，速度快了很多……嗯，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你教教我倒滑怎么样？”
“这个嘛——教，可以，不过——倒滑是我的秘技，我不能白教，你得交学费。”李浩哲嘿嘿乐起来。
“交学费？”林雨荷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不明就里的人恐怕会信以为真，依她长时间的接触，李浩哲决计不是那种贪图回报，见利忘义，品行不端之人，她可以断定那就是同学之间熟络了后才会开的玩笑话。“没问题！说吧，多少？”
“多少——？呃……让我考虑考虑，现在我还没有想好，不过……”李浩哲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看来她想错了，李浩哲心肠变黑变坏了，还学会了吊人胃口，林雨荷问：“不过什么？”
“不过学费会很贵的，等我想好了或者需要时，我再告诉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还跟不跟我学？”
语气倒很严肃，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很贵的学费，以后会需要，那会是什么呀？林雨荷心里打着小九九，哼！开玩笑吓唬人的吧，有这么收费的么？要是一直佘着，迟早他自己都得忘光光！此时若是打退堂鼓，恐被李浩哲看轻了去，她严肃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应该不会乱收费吧？”
李浩哲似有所失落地笑了笑，说：“我像是乱收费的人么？”
林雨荷学会倒滑的代价是狼狈地跌了几跤，尽管戴着厚手套，她能感觉到李浩哲那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拽住她的力量，那力量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全，却又因为险些跌到李浩哲怀里去而脸颊热辣辣的。
李浩哲至始至终没有一句嘲笑，总是关切地问：“没摔疼吧？”“有没有崴到脚？”“用不用休息一下？”
林雨荷愈加感到心里暖暖的：“没关系，没关系，我再试一下。”
两颗年轻的心羞涩而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唯恐玷污了纯真的友情，同时又期盼能拥有心灵深处那份特殊的感情和快乐。
“哎，李浩哲，你滑得这么好，是不是很早就会滑冰？”
“我刚上小学，我爸就带我学滑冰，不过那时我不喜欢，完全是被逼出来的……我爸对我管教特严，他当过侦察兵，应该是本领很厉害的人，他把他的那些理念用到了我身上，说一不二。在他眼里只有命令和服从。在我印象中，他好像从没征求过我的意见，总是一副命令的口气，他摧残了一颗幼儿的心灵。”
“摧残了你的心灵？你那么早就会滑冰，不好么？”
“唉，你不知道，我那时害怕冰刀，总是不肯多用心，被教训了几次也就会了，后来才发现会滑冰真好，那是一种乐趣。”
原来完美的人也会有“光荣历史”，林雨荷笑道：“你爸爸可真逗。”
“逗？他呀，一点都不逗。你知道我爸跟我说过什么吗？他说，‘在哈尔滨长大的孩子天生就应会滑冰。’这是毫无道理的道理。”冰刀摩擦着冰面发出“嘶嘶霍霍”的声音，小时候他极不喜欢听只会让他感到寒冷的声音，如今这声音变得格外悦耳动听。
“当初填报高考志愿，我爸让我报考计算机类专业，我违背了他的意愿，幸亏我妈相劝，说孩子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主见，我爸才平息些了怒气。”
“原来你也喜欢咱们专业啊。”
“差不多吧。哎，林雨荷，你有没有遇到过可怕的事，或者害怕什么东西？”李浩哲换了话题。
“好像没有，不过——我比较怕虫子，你怕吗？”
“我先给你讲件事吧。”李浩哲卖了个关子后，继续说：“有一回我打球，玩儿得口干舌燥，回家看到盘子里有洗净的梨，我拿起来就咬了一大口，你猜怎么着？”
林雨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看到了一只大肥虫。”
“你胆子也这么小，也怕虫子？”
“怕，很害怕，因为我只看到了半个虫子。”
“格格”林雨荷双手捂着嘴巴笑出声来，“你可真够倒霉的。”
“是啊，我和那个虫子都很不幸。”
林雨荷情不自禁又乐了。
正说笑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不远处喊了起来：“哎，我说那两个同学啊，冰场该打扫了。”冰场上只剩下了他们俩，负责冰场的大爷已将洒水车推了出来，手拿着大竹扫帚，站在收费亭外。
“换好鞋，把记号牌夹冰鞋上。”
“好的，大爷。”林雨荷喊道。
门口边的两双鞋并排放在一起，一双大，一双小，林雨荷脸微微一热，一抬眼便撞进了一泓幽潭，她慌乱地别开眼，双手拉紧了脸颊边的帽子，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低埋着头换好了鞋，灰溜溜地跟着李浩哲走出了冰场，生怕大爷记住她的模样，指不定哪天手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她贪玩。
“哎，真是年轻人哪！”背后传来不知是责备还是羡慕的话。
林雨荷偷偷掀开左手的袖口，迅速看了一眼手表，十点多钟了，今天她完全颠覆了淑女形象。
冬夜的校园，格外的寂静，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慢慢往寝室方向走。
“谢谢你教会了我倒滑。”林雨荷的心在“嘭嘭”乱跳。
“谢什么，同学嘛，而且还是老乡。”
老乡，天，他又来了。
“噢，对了，”林雨荷突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呃……那个，你给我的那四张早煅牌，我，我一直留着。”她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不敢看那头一眼。
“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早锻牌，那个……我每月都够数，明天我齐高数作业时还你，你注意收一下……”林雨荷越说声越小，她感到气氛不太对头，刚抬眼欲偷窥李浩哲的反应，便对上了一双冷冽的眼神。
“林雨荷，你当真要这样做？”李浩哲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不，不是，我偷偷地给你，你悄悄地收起来……”
“偷偷的，悄悄的？你开什么玩笑？亏你这个老乡能说得出口！”李浩哲似乎有些动怒了。
林雨荷没想到李浩哲对此事反应会如此强烈，可也是，她其实是在伤他的自尊心。“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白得你辛苦得来的东西。而且……我，不想让你误会……那个……我是贪便宜的人。”
“我知道了。既然我打算送给你，就从来没想过把它要回来，”李浩哲顿了顿，刚才还语气温和转而语势变得凌厉起来，“林雨荷，我想知道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
林雨荷被问得生生愣住了，她思想单纯，目的也很简单，可现在李浩哲明显不高兴，还曲解了她的意思。“李浩哲，那你认为我是什么人？”本来她很高兴的，现在她心情变得不大好。
“……”李浩哲一怔，他语气重了，他没说什么就要把人惹哭了，“呃——林雨荷，我没别的意思，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样看待我的……”
林雨荷歪歪嘴，心里不大高兴，就你李大公子有自尊心，她也有的，于是敷衍道：“挺好的。”
“挺好的？就这一句话，没了？”
林雨荷瘪瘪嘴：“挺好的还不够么，你还想要听什么？”
“具体点的，比如心地良善，乐于助人什么的……”说着说着，李浩哲嗤笑道，“有点厚颜无耻了啊。”
“你的脸皮跑到爪洼国去了。”
“爪洼国？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只好去爪洼国再把脸皮寻回来。”
“怕是找不回来了。”林雨荷禁不住轻笑。
“好了，吓死我了，要是把你这个老乡惹哭，刘俊楠知道了还不得跟我拼命。”
一向自尊心极强的人也会低头示弱，林雨荷轻轻一笑，道：“哪有这么严重？只是，我欠你的。”
“反正你也不止欠我一回两回了，就先欠着吧。”
好吧，说你胖你就喘上了，顺竿爬得还挺快，林雨荷暗气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