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荷的归来给寂静的院落带来了欢笑声。陈玉清接过两包松软的蛋糕,高兴得流出了眼泪,她让雨荷把蛋糕分下去。林雨荷扯谎说在学校天天吃,已经吃腻了。
见林卫国和王淑珍不肯吃,林雨荷强行各喂进嘴里一块,“要是你们都觉得好吃,下次回来我再买。”
陈玉清把手里的蛋糕掰下一角,把余下的放回到黄色的包装纸里,将纸绳重新捆起来,林雨荷见状,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姥姥,愿意吃你就多吃些,等寒假我再多带些回来。”
陈玉清疼爱地说:“姥姥岁数大了,吃不动了。唉!吃什么也不觉得香,不像你们年轻人,吃点好东西还能长身体,雨亭爱吃着呢。”
“姥姥,你爱吃就不要给雨亭留。她什么都爱吃,她吃的日子在后面呢。”
“年轻人牙口好胃口就好,哪有什么不爱吃的东西?”陈玉清让雨亭把蛋糕放到北屋阴凉的地方。
林雨亭将手中的蛋糕一口放进嘴里,说:“姐,你说话要算数,别忘了下次再多买些回来。”
林雨荷气乐了,道:“下次让你吃个够!”
陈玉清慈爱地拍着二外孙女白嫩的手,说道:“谁让你是老疙瘩,当老疙瘩的就得多向着点。”
“看见没姐,姥姥向着我。”林雨亭欢呼,不免得意状,“让我看看你还带来什么好东西。”
在雨亭探过脑袋的同时,林雨荷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一个红色大绒面的细长盒子放到王淑珍手里,“妈,这是给你的,是我用奖学金买的。”
“什么东西呀?”王淑珍问。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还是我来打。”林雨亭旋风的速度一把夺了过去。
“哎——你小心点,别毛手毛脚弄坏喽。”林雨荷伸手欲抢回来,林雨亭机敏地闪身躲在一边。随着盒盖的开启,雨亭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定格成O形圈,墙上的镜子映出她异常惊喜的表情。
林雨荷轻哼:“太夸张。”
“哇——好漂亮呀,妈你快看。”林雨亭取出项链给王淑珍戴上。
“你这孩子,买它干什么,这得不少钱吧?妈妈也不好看了,戴它都遭尽了……”王淑珍嘴上说着反对,却顺从地任雨亭摆弄。
林雨荷蓦然觉得妈妈真的有些老了,不单是眼角爬上了皱纹,而是在生活的磨难下变得屈就顺从。妈妈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换作从前,她怎么肯作践自己。
“不,妈你好看,不是你配不上项链,是项链配不上你。”
“对,我姐说的对!妈,我以后给你买钻石项链。”
“好,那妈妈等着。雨荷,这多少钱啊?”
“没有多少钱。”林雨荷搪塞道。
“没有多少钱是多少钱?”
林雨荷犹豫着当说不当说,见妈妈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即使善意的欺骗,也令她于心不忍,于是吞吞吐吐道:“呃……260元……这学期我能得二等奖学金,上学期我也得奖学金了……还差点钱,下学期我会用奖学金补上的……”
“太贵了!小荷。你这孩子太敢花钱了!开学你把项链带回去,跟商场里的售货员好好说一说,把它退回去。”
“妈,你不喜欢吗?上学期和这学期,我都得了奖学金,是我用奖学金给你买的。”林雨荷最害怕的结果发生了。
林卫国坐在炕沿边,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心情万分高兴,见妻子动了真格,他开腔道:“孩子用奖学金给你买的,退回去干什么?我看你戴着挺好看的。”
“妈,我姐得一个多月之后才能回学校,东西买了一个多月才跟人家说退,谁能给你退啊?姥姥你说是不是?”林雨亭两只胳膊肘拄着衣箱,双手托着下巴,眼神狡黠的说道。
陈玉清盘腿打坐在炕上,心情愉悦的说:“难得孩子有这份孝心,既然已经买回来了,就留着戴吧,也没见你舍得给自己买过什么。”
老疙瘩本该受宠,淑珍却从小跟着她吃苦,六零年挨饿时期,小小年纪的她就懂得帮家分担解忧,下地挖野菜,刨茬子拾树枝,每次背的柴火量连成年男子都自叹不如。如今从外孙女雨荷身上,陈玉清隐约看到了小珍当年的影子。
王淑珍就像一架永不知疲倦不停运转的机器,忙工作忙家务忙照顾自己的母亲,拼尽全力地为了这个家好。如果说她有无穷无尽的精力,那也是她对孩子寄予全部希望产生的力量。她就像一头吃苦耐劳的牛,吃进去的是草,挤出的却是奶,有的只是奉献。如果说她有所求,那也是希望孩子过上幸福的生活,不要像她这般的劳累。
俩孩子学习刻苦又懂事孝顺,一直是她的骄傲,她已经很知足。孩子长大又懂得感恩,更是令她欣慰不已。
黑珍珠散发出柔和的光泽,王淑珍戴着项链欢欣地站在镜子前,哪个女人不渴望精致漂亮?镜中的女人肤色暗淡,眼神也不再如年轻时那么神采奕奕,无情的岁月在她的眼角周围刻上了不深不浅的痕迹。雨荷雨亭都出落得像个大人了,她怎能不老呢?她用指尖肚轻轻揉了揉眼角的皱纹,喃喃道:“妈妈老了,已经有皱纹了。”
“妈妈,你还年轻着呢,不要老说自己老。”林雨荷说。
“我也老了,胡子茬都有白的了。”林卫国用手摸了摸下巴,笑呵呵的说。
戴着项链只欣赏了一会儿,王淑珍便宝贝似的收起来放到了箱子里,“这么贵重的东西退不回去的话,送人也行……”
“妈——我不许你送人,这是我送给你的。”
“妈,你还是留着戴吧,真的很好看!”雨亭急忙帮腔。
“太贵了,你们小孩子对钱没有概念。”
“钱可以挣的么,我和我姐将来会挣很多钱给你们花!”林雨亭靠着衣箱站着,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林卫国打心眼儿里为妻子感到高兴,却故作醋意地感叹:“唉——我的脖子上好像也缺点什么?”说完双手不停地撸着颌下的脖子。林雨亭立即翻开箱盖取出项链,作势要给他戴上,林卫国气乐了,道:“你这孩子,爸爸能戴项链吗?”
林雨荷站在王淑珍身边笑道:“爸爸,这次我什么都没给你买,下次给你买条围巾怎么样?”
“唉,买什么围巾呀,爸爸逗你们玩呢。爸爸这么大岁数了,戴什么也不好看了。”
“不,爸爸,你不戴围巾都好看,戴上围巾会更好看。”林雨荷认真地说。
没想到自己在孩子眼里如此形象高大,林卫国笑了,从心里甜到外。
“小荷小亭,快点看看你爸,一夸他,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姐妹俩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姐,有没有我的礼物?”
林雨荷把包里的东西往外拿,“喏,这是给你的。”说着递给雨亭一枚胸针,那是一朵金色的小花,花蕊部分有一粒白色塑料珠,还有两片金色的叶片。
林雨亭拿在手里摆弄着,问:“多少钱?”
“一块呢!”
在王府井一个卖小饰品的地摊前,林雨荷和刘俊楠、佟钰流连了好一阵,在花花绿绿、形状和图案各异的发卡、胸针、头花里,三人左挑右捡,比划了好半天。林雨荷挑出几枚胸针,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最后只留下一枚。
见雨亭不领情,林雨荷负气道:“我那么喜欢,还没舍得买一个呢!”
林雨亭叹气:“唉,早知道你送我这玩意,还不如要些好吃的东西,送给你好了。”
林雨荷负气不搭理雨亭,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取出一双黑色大绒面牛筋平底布鞋递到陈玉清手里,“姥,这是给你买的,若不是刚才小亭抢,我第一个就拿出来给你了。”
“哼,又赖我。”林雨亭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同时身子凑了过去。
陈玉清的脚是裹脚,典型的“三寸金莲”,她脚上的单鞋旧了,鞋尖有处磨破的小洞,王淑珍跑遍了县里的店铺,都未看到款式号码合适的,信中她不止一遍地嘱咐雨荷逛街时留心鞋店。
新鞋大了一指,林雨荷叹气道:“还是大,这已经是最小号码的了。当时用妈妈给我邮来的纸样比量了半天,感觉差不多,卖鞋的说宽鞋紧袜,我还挺高兴的。”
陈玉清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姥姥懂你的心思,你能惦记着姥,姥姥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比吃了多少蜜都甜啊。鞋大一些,可以在前面塞上一些棉花,放心好啦,肯定能穿的。”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她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把眼睛擦了又擦,“我得我大外孙女的济了……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真是一点也不假啊……我早就说过你们俩有福气,别看生了俩女儿!”
林雨荷伸开手掌量了量陈玉清的脚,目光坚定的说:“姥姥,你的脚比我手短一截,到我这儿,万一我忘记带纸样,这样双保险。姥姥,下次争取给你买到合脚的鞋。”
“一双鞋够姥姥穿好几年,买多了,还指定指不定能穿上……浪费呦——”自从第三家老两口离开这里,陈玉清就觉得她彻底老了,老到连走路都颤颤巍巍,老到或许用不了不久也会离开人世,这样想着,她又流下悲伤的泪水。
“妈,以后有人问你岁数,你少说几岁。”王淑珍善解人意。
“妈,为什么让姥姥少说几岁?”林雨荷不解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