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小说你预计多少字?”王培祥问。
“十五万吧!”
“十五万字,那是长篇小说了啊,你誊完稿子就写新小说!”王培祥激动道。
“行。”
“对了,贺大姐给你了几天的生活补助啊?”
“七天。”
“七天不够的话,再续,直到写完为止,我给延川宣传部打电话,让他们和你公社说说,你就安心创作!”王培祥当即拍板。
得,寻找长期饭票任务,达成!
“远平这么快就要出长篇了!”贾平娃不敢相信。
“嗯,远平说这次要挑战下自己的软肋!”路瑶笑道。
贾平娃久久无语。
他这些年的创作都集中在短篇小说和散文上,中篇虽然考虑过,但写不出来,至于长篇,想都不敢想。
他原本自我感觉挺良好的,但这会儿就有点挫败。
拿啥比啊!
“唉,方老师这脑子咋长的?”陈中石艳羡道。
“你不要和我比,你大器晚成。”方远平乐道。
陈中石写出《白鹿原》,还要等到1993年呢,1998年才获得茅奖。
在此之前,他虽然也发表了一些中短篇小说,但影响力还局限在陕省,达不到名扬全国的程度。
陈中石顿时苦笑起来。
他没注意到大器,只注意到晚成了。
“你这是啥表情嘛,我是夸你鼓励你,你一定能写出一本载入史册的鸿篇巨著!”方远平笑道。
唉,说起来,在座的三位哥哥都是茅奖获得者,哥们这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方远平顿时挺嘚瑟。
闻言,陈中石憨厚地笑笑,路瑶抽着烟道:“我感觉,关于知青生活的伤痕、反思文学还是很有前途的,平娃,你觉得咋样,有没有兴趣给《延河》写一篇?”
路瑶在78年1月份在《延河》上发表《不会作诗的人》以后,今年以来,就再也没有新作。
一方面他是想约稿,另外关于下一步的写作,路瑶也没有头绪,他想听听贾平娃的意见。
“你们能不能写,我说不准,但我是写不了的,我不是知青嘛!”
贾平娃夹着香烟的手摆了摆:“知青指那些原本住在城里,有着还算富裕的日子,突然敲锣打鼓地来到乡下插队当农民的那些孩子。”
“我的家却原本在乡下,学校停课,我回到了棣花,不是来当农民,而是本来就是农民嘛。”
“知青小说,我也看过不少,那些城里的孩子离开了亲情、离开了舒适,到乡下去受许许多多的苦难,应该宣泄,应该倾诉,而且也曾让我悲伤落泪。”
“但我读罢了又常常想,他们不应该到乡下来,我们就该生在乡下吗?”
“一样的瓷片,有的贴在了灶台上有的贴在了厕所里,将灶台上的拿着贴往厕所,灶台上的呼天抢地,哪里又能听到厕所里的啜泣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方远平,歉然道:“远平,我不是针对你,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方远平点头:“我理解,你继续说,对我的创作也是个启发。”
贾平娃喝了三两酒,情绪激动之下,又闷了一口,就有了几分醉意:“而我那时是多么羡慕着从城里来的知青啊!”
“他们敲锣打鼓地来,从事着村里重要而往往是轻松的工作,比如赤脚医生、代课教师、拖拉机手、记工员、文艺宣传队员。”
“他们有固定的中等偏上的口粮定额,可以定期回城,带来收音机、手电筒、万金油,还有饼干和水果糖。”
“他们穿军裤,脖子上挂口罩,有尼龙袜子和帆布裤带。他们吸引了村里漂亮的姑娘,姑娘们在首先选择了他们之后才能轮到来选择我们。咱有个啥嘛?!我只能靠写作杀出一条血路!”
“照猫画虎反类犬!”
方远平道:“贾老师说的有道理,咱们不要为了发表,为了稿费,为了出名而随大流,就要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最熟悉的人和事,从生活中挖掘出来!”
“你们三个,完整地经历了跌宕起伏的特殊十年,个人也完成了从农民到市民的身份转变,这是多么厚的生活底子,这素材,我都羡慕不来!”
按照既定轨迹,路瑶79年将完成《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是描写特殊时期一位县领导为了制止派系斗争而牺牲的故事;
而陈中石的《信任》则是描写拨乱反正后,一个村庄中新旧两股力量的矛盾与和解。
都与他们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
王培祥笑道:“远平,你很会指导作者嘛,讲得很有道理,有当编辑的潜质啊!”
路瑶他们三个,都不说话,皱着眉头抽烟,思考着写作的出路,也思考着方远平这番话的深意。
过了一会,路瑶才仿佛下定决心了一般,道:“远平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在农村生活的时间长,这是我们的优势,就应该利用这个优势,朴朴实实地写一些反映农村生活的作品,不要赶时势胡凑一篇!”
方远平又看向陈中石道:“没错,陈叔,你思想上还有一些束缚,要解放思想,解放彻底,打破那些框框,从研究生活做起,反映生活的本质,一定能写出来的!”
陈中石重重点头。
吃完饭了,两瓶西凤酒也喝了个干干净净。
陈中石依依不舍道:“王老师方老师,我得回小寨了,还有平整土地的生产任务要搞哩!”
“好,回去吧,好好工作,工作之余,多读书多写作,这是给你的,上面还有我的批注。”王培祥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一叠文学期刊。
“谢谢王主编,我会认真看的!”陈中石感激地接了过去。
“方老师,下次见面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哩,你能留个通信地址给我吗,文学上我有啥不明白的,就写信问你!”离别之际,陈中石道。
“好!”
方远平从挎包里找出一个软皮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下联系方式,撕了下来,交给了陈中石。
或许,他很快就拿到燕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回京了,所以把公社和燕京的地址都给了陈中石。
“好,那我走咧!”陈中石将这张纸对折,放进挎包里,按了好几下。
“叔,我送送你!”方远平站起身来。
“方老师,不用送咧,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哩。”陈中石憨厚地笑了笑,走出饭店,向公交站走了过去。
他腰杆挺得笔直,步伐稳重有力,仿佛重新获得了力量。
“满营中,三军们齐挂孝,旌旗招展雪花飘,白人白马白旗号,银弓玉箭白翻毛!”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粗声大嗓地吼了几句秦腔,吓得旁边一个女孩捂住了耳朵。
王培祥一乐:“中石这次没白来,找到创作激情咧,多亏远平这番刺激和鼓励啊!”
方远平笑道:“陈叔多才多艺,唱得不错啊!”
“哈哈,秦腔嘛,陕省不少人都会吼几句,尤其是在农村,几乎人人会唱。”
贾平娃也是秦腔爱好者,笑道:“秦腔是劳苦农民大苦中的大乐,累得筋疲力尽了,立在犁沟里大喊大叫来一段秦腔,困乏便一尽儿涤荡净了,浑身舒坦。”
“秦腔和西凤白酒、长线辣子、大叶卷烟、羊肉泡馍是他们的最爱。你要问他们说啥是共产主义,他们肯定说这五大要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