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志社距离钟鼓楼不远，大家又懒得等公交车，路瑶、贾平娃和王培祥都推出自己的自行车。
陈中石扶住王培祥的车把，道：“王老师，我带您吧。”
“行咧！“
“来，小方，坐我的！”
贾平娃和路瑶则同时拍了拍车座。
方远平也没多想，坐上了老贾的车后座。
三辆自行车顶着烈日，出了杂志社大门，汇入下班高峰期的自行车大军中，叮铃铃的一片铃铛声。
方远平更加生动鲜活地感受到这个时代的色彩。
天空飘散着灰尘，灰蒙蒙的，居民区有炊烟飘起。
虽然这会儿大多数家庭做饭用已经用上了蜂窝煤，但还有一些家庭为了省钱而烧柴火。
机动车太少，街道就显得特别宽阔，自行车就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间。
78年的西京老城区，还保留着大量的老建筑，大街小巷方正对称，一个个四合院排列有序，鲜少见四层以上的建筑。
高楼基本都是政府机关，门口设置有治安岗亭，立着穿白色制服的警察叔叔。
方远平举目四望，自行车大军的衣服也色彩单调，一片沉闷，黑的蓝的灰的白的，少有鲜亮色彩。
穿一件色彩艳丽的衣服，都会招来异样的目光，需要鼓起勇气。
1984年，还为了穿衣解放而拍了一部时装片《街上流行红裙子》呢。
特殊十年结束了，今年还开展了“真理标准大讨论”。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放思想哪那么容易，人们的身心和言行依旧是蜷缩的，保守的，小心翼翼的，生怕风头再次转变。
贾平娃用力地蹬着车子，累得气喘吁吁，但依旧开心地笑道：“远平，最近写作上有啥打算没？”
方远平还没回答，王培祥就笑道：“平娃刚刚调到《长安》，想向小方约稿的吧，这下好咧，小方成了咱们陕省文学杂志的香饽饽嘞！”
“路瑶，你多了一个竞争者啊！”
贾平娃也不掩饰，些微羞赧地笑道：“《长安》把俊芳从丹凤县剧团调过来咧，帮了我大忙咧，我得出力，多拉点好作者才行啊！”
路瑶不无艳羡地道：“好啊，俊芳可是个大美人，你小子有福了，可以朝夕相处了。”
今年1月份，路瑶结束了和燕京知青、延川县委宣传部的干事琳达长达六七年的爱情长跑，在延川县招待所结婚了。
不过，琳达的工作调动一直没办法解决，现在交通又不便利，俩人只能隔个一俩月才见一次面。
贾平娃笑道：“那可不，这就叫红袖添香夜读书，美哩很。”
其实老贾闷骚，啊呸文静内敛，平日里少言寡语，也就是和路瑶陈中石这些至交好友在一起话才会比较稠密。
“瞧把你美的！”
路瑶酸溜溜道：“你熬夜写作看书睡懒觉，俊芳会管你吧，哪有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几点睡觉就几点睡！”
“她管我，我也乐意，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诗情画意着呢。”贾平娃得意地道。
“哼，我和琳达这叫‘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距离产生美，月底见面，小别胜新婚，那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路瑶笑道。
瞧着俩人对未来的婚姻生活充满向往的样子，方远平心里不免有几分唏嘘。
这两位的婚姻都不幸福，充满了矛盾和争吵。
路瑶重病的那四年，琳达没有看过他一次，1992年病危之时，琳达还从燕京寄来离婚协议书让他签字，其中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同年，老贾离开了俊芳，患乙肝不愈，父亲离世，遭遇到重大的精神危机，产生了巨大的颓唐幻灭感，于是诞生了争议无数的《废都》。
不过，感情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方远平一个外人也不好插手，但心底里还是希望路瑶能够健康一点活得久一点，婚姻幸福点，不要过得那么苦那么累。
贾平娃笑道：“方远平，你写出新作品，记得给我看看，我很缺稿子啊。”
方远平笑道：“那你得请我吃饭。”
“行！”
路瑶笑道：“以后的我不管，远平你构思好的那个反思文学，你可答应了给我的。贾平娃，你可不能明抢！”
“哈哈哈，这就开始排座座分果果了。”王培祥乐不可支。
杂志社所在的高桂滋公馆离钟鼓楼不远，出建国路，上了东大街，再往西过了大差市，到下个路口就是。
“同盛祥国营饭店”白底黑字的宋体字招牌显得很气派，大门两侧还有同样宋体字“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字样。
这年头，国营饭店很少有包厢，上下两层楼都是大堂。
“王老师来了，想吃点啥？”
王培祥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因此一进门，就被服务员笑眯眯地迎到了一个四方桌旁边。
“要十个饦饦馍，一人一碗羊肉汤，再来个炝莲菜、凉拌西葫芦丝、胡箩卜丝。”
王培祥看了一眼方远平，一咬牙一跺脚，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方远平还小，还要长身体……再来一盘酱牛肉！”
现在还是计划经济体制，物质紧缺，凭票供应，每个人都有使用定额，你工资高，没有票证，那也买不到，大家伙都缺吃少穿的。
方远平虽然个子挺高，有一米七八，但脸色却有点苍白，原因无他，营养不良闹的。
方远平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十几张桌子，没空调，还好有电风扇，已经算条件极好了。
墙上挂着三个牌子。
一个牌子写着“严禁猜枚划拳唱歌”，一个写着“严禁服务人员殴打顾客”，另外一个则是价目表。
一个饦饦馍，要四毛钱，再搭进去二两粮票。
一碗羊肉汤，五毛钱，再搭配四两粮票……
这年头，基本买什么都得用票证。
西瓜都得限量供应，因为糖分高，不少低血糖的病人就用这个来补充糖分，紧俏着呢！
至于自行车之类的大件商品，那就不用说了，除开自行车票，还要有工业券。
而工业券是按照工资比例发放的，平均每20块钱配一张券，适用范围极广。
再加上几个小菜，这顿饭花了老王二十块钱，相当于他小半个月工资，把他这个月的票证也用了不少，难怪他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