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竟然真的出来了。
从无方的嘴里、眼里、七窍，隐隐流出，慢慢汇聚，蔓延向他的周身。
无方心中一喜。
这团浓雾，帮他卸下了高空的坠落之力，还抵御过强大的电光，好像还吸收进了一点点，那么眼前，区区一个蛮子，更应该不在话下。
他试图驱使浓雾，裹住蛮子，先抵挡他的进攻，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吸他的血肉。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反应这么快，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因为浓雾已经弥散到他周身，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无方穷急之下，握着光灵头颅的右手也贴近了浓雾，试着吸收。
他发现，还真有一丝暗紫的气息，从红发光灵的头发上、脸孔上，慢慢飘向浓雾。
一霎间，无方明白了。
浓雾只能吸取电光、光灵这一类，因为都是他的“敌人”，而面前这头凶残的蛮子，以及今天参与千生大典，杀戮光灵、吞吃光灵的所有人，却都是他的同类。
就是说，他其实也是个帮凶。
*****
无方顾不得多想，意念催动，让浓雾裹住头颅。
一阵紫红色的雾气涌现，旋即变成暗金和紫色。
光灵的骨头和血肉在融化，红发掉落在地，只剩下一小把，搭在无方手上。
所有人都看傻了。
蛮子刚才一直呆着，此刻怪叫起来，拔出佩刀，砍向无方。
无方只觉得浑身涌动着金紫色，脏腑和经脉在一瞬间变得强悍紧密，似乎可以聚成一团力道，冲出去，砸烂眼前的一切。
他大吼一声，两拳齐出，砸向蛮子。
蛮子先是一惊，旋即冷笑着，反手一拨，无方的拳头就落了空。
蛮子蓄力，一刀劈下。
无方怔住。
这一次，挡无可挡了。
唰！
血刀劈到头顶，却再也劈不下去。
那层浓雾，不能去攻击对手，却可以抵挡住对手的攻击。蛮子这一招，力道已经使足，却被一种看不见的屏障阻挡，无法再寸进一步。
*****
无方心头一亮。
他伸腿绊住蛮子，左手扯住蛮子，身子一转，把蛮子朝汤锅里掀去。
蛮子想挣脱，但无方死死扣住他的皮甲，丝毫不松开。
蛮子扭动了两下，被一拖、一绊，噗通一声，栽倒在锅中。
如同无方所想，浓雾能抵御攻击，就能抵御热汤。
他自己，浑身滚沸，却还能承受住，还能爬起来，骑到蛮子身上。
蛮子却发出了惨烈的惊呼，两只大手连连挥舞，想挣开无方，逃出去。
无方两手一张，扣住了锅沿，两条腿死死压住蛮子，把他扼制在锅里，在沸汤里生煮着。
蛮子连声嗷叫，挣扎着，一声狂吼，竟然化作一头健硕的雪狼，张开血盆大口，对准无方脑袋就是一咬。
浓雾涌现，巨齿无法合拢，顺着脑袋边缘滑了开去。
蛮子一边狂嚎，一边猛挣，溅出很多汤水，撒到帮厨们身上。
帮厨们惊叫着逃散，很快又反应过来，有的想关火，有的拎来一桶水，想浇向无方和蛮子。
但是，洪炉巨灶过于庞大，他们在锅沿乱哄哄挤成一团，折腾了半天，也没有成功。
蛮子的嚎叫逐渐弱了下去。
无方双手离开锅沿，狠狠地按住狼脸，让滚汤完全浸没了它。
不知道过了多久。
蛮子终于不再挣扎，只剩下了偶尔的抽搐。
无方在锅底寻摸了半天，摸到了蛮子的那把血刀。
他抓起刀，扬起，抡圆，猛然砍下。
一下，两下……
竟然砍不进去。
蛮子的头颅太结实了。
即便无方在滚水中扯开了他的皮甲、衣领、护脖，还是砍不进去。
无方被那股腥膻熏得头晕脑胀，正着急，突然眼前多了什么东西。
竟然是......骨架？
嶙峋，狰狞，中间还有隐隐的血管、筋络，还有一些狭窄的缝隙。
他竟然能看到对方的身体内部？
无方操起血刀，找准一条骨缝，凶狠地一扎。
真的扎进去了。
无方抽出刀，一下，两下，三下......用力猛剁。
污血散出，整锅汤色从灰白变成了浅红，最后变成了深红。
终于，无方剁下了狼头。
他提着这颗硕大的狼头，一使劲，从滚汤中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妈呀！妖怪！怪物——”
“他疯了——”
“死人啦——要吃人啦——”
周围的帮厨发出各种怪叫，夺路而逃。
*****
门口，却被人堵住了。
众人定睛一看，此人圆脸大头，渊渟岳峙，气度森严，竟然是英轩楼大掌柜，李多。
无方面无表情，直视着李多。
李多也直视着他。
半晌，李多一笑：“大家不要慌，都到这边来。”
帮厨们像是看见了主心骨，扑到了李多身边，抽泣着，缩成一团。
“此等恶事，必须严厉惩处。”李多厉声道。
无方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刀柄。
大掌柜就算再厉害，他现在，也敢拼死一战。
“各位恪尽职守，李某深深感激，恭喜各位，将要得到奖赏……”
众帮厨的哭声更响亮了，点着头，哈着腰，还有人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一道黑亮从李多手上闪现，钻进一个帮厨的后脑，又从其他人脑后一一穿过。
噗、噗声中，帮厨们红的白的躺了一地，脸上还挂着惊恐和谄笑。
无方怔住。
李多拍了拍手。
背后钻出一群灰衣大汉，动作很是娴熟，将帮厨们的尸体拖了出去。
李多指了指锅中的无头狼尸，淡淡说道：“胡大少这位手下贪吃光灵，失足跌入洪炉大灶，中了宋大师的狂火烹煮神功，不幸殒命。李某悲痛至极，宰杀所有厨人，为他殉葬……都明白了？”
“明白！”众大汉整齐回应。
李多走到无方身边：“给我。”
无方还在犹豫，手上一松，狼头和血刀已经易主。
李多叹息一声，往滚汤中一扔。
“加汤，加火，彻底煮烂。”李多沉声道。
大汉们训练有素，各自忙碌去了。
无方茫然地看着李多。
“你还真的是一个白心人……”
李多把血刀递给一个大汉，上下打量着无方，眼神复杂：“奇怪啊……”
无方吁出一口气，看向四周。
厨房里已经不再是美味发出的香气，还有一阵恹恹的、湿热的恶臭。
大汉们加汤的加汤，加火的加火，忙得不亦乐乎。
蒸汽弥散间，众人的脸孔都有些模糊，就像一具具没有生命的人偶。
*****
无方发现，浑身还在发抖。
他抬起手。
手腕上，除了焦黑、乌青和血渍，还有一缕红发，半条银色的丝带，不知道什么材料制成，竟然没有沾染上血迹。
无方把丝带和红发绕了几圈，放进怀里。
李多一直看着他，见他如此，大圆脸上又漾起了招牌式的笑容：
“白心人，你我应该......好好谈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