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站在祠堂门外,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
祠堂的烛火长明,江御面对着的是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江御”
她走过去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江御意识到有人在喊他,怔怔地转过头看见了宁昭。
“宁昭,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是在着祠堂跪了许久,他声音嘶哑着开口。
“刚刚有大夫来这为江老爷诊病,我随他们一同进来的”
江御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你都知道了”
“嗯”
宁昭点了点头。
“江御,你不要听外面那些人说的话”
江御抬头看了一眼宁昭,随后又垂下去,似是自嘲般说道。
“外面说什么话?说我纨绔不堪,气倒了我爹?”
“还是说……江御一介外族之人,竟在这江府恬不知耻地待了十多年”
说到这,他眼中的痛苦之色就要溢出来。
宁昭知道江御身上出事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江御,你若是还想让你父亲醒过来,就不应当再在这跪着”
她目光落在那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上,眸色渐渐加深。
难怪这整个江家都是一副奇怪的样子。
原来如此。
“江御,我现在问你”
“依着你的判断,这江家到底有几个人真心想要江老爷醒过来的?”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御,不想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江御听到她这话明显愣了一下,这江家……
父亲昨晚状况不明,那些人却迫不及待地要将他的私生子身份坐实。
这江家有几人希望父亲醒过来?
江御脸色一沉。
“宁昭,你可知道那大夫现在在何处?”
他跪了这一夜,终于愿意站起来,语气有些紧急地抓着宁昭问道。
宁昭正想要开口,却被一道声音硬生生打断。
“柳大夫刚走不久”
他们望着一行人朝这方向走来,为首的正是江夫人。
“阿御,我当你还在这祠堂跪着呢”
江夫人意味不明地看着宁昭说出这句话。
“你们来做什么?”
江御站到宁昭身前,警惕地盯着江夫人。
对着眼前这女人,他着实是没有什么好心情。
“江御,我江家的祠堂,供奉的是江家的列祖列宗”
“按理说……”他嘴角上扬,轻飘飘地看了江御一眼“”你现在已经没有资格再待在这里”
江远站出来,颇有些盛气凌人地说道。
“父亲才是这江家的家主,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出这句话?”江御想也不想地就回怼过去。
“你你你!”
江远听到这话,面色顿时气得铁青,被江御这一句话就堵住,指着他你了半天没蹦出一句话来。
“江御,我江家这些年也算是待你不薄”
“现下老爷出了这档子事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你平日里就一直同老爷作对,可不要告诉大家你现在倒是想尽尽孝心了”
那一行人中,又有人站出来咄咄逼人地说道。
江御冷冷地看着这一群叔伯,大家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一旦到了这种考验人心的时候,一个个的都露出了那副可恶的嘴脸。
“我也把话撂在这,不等到父亲醒过来,谁也别想把我赶走”
江御这种无赖的事情先前做过不少,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可唯独这次,他非做不可。
宁昭在他背后默默看着这一切。
她不知道为什么江御之前要以一副纨绔的模样示人,但她知道,这才是真实的江御。
江御不是别人口中平庸的废物。
那些叔伯们,听到江御这话一个个面面相觑。
而江御没有再留给他们一个眼神,在众人的注视下伸手拉着宁昭转身离开。
他们一路循着蛛丝马迹再次找到那位柳郎中,拿到了那位先生开的药方。
“宁昭,父亲会醒过来的,对吗”
夜色微凉,宁昭听到江御有些嘶哑的声音。
“江御,你是不是在怪自己”
她转过身对上江御的眼角,看到江御眼神中的那抹僵硬。
沉寂了许久,江御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
“本就是我不好”
“江御……”
“宁昭,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江御眼神悠长,低头轻笑了一声,自顾自地开口说道。
“我自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是这江家的独子”
“那时候年纪小,善恶是非也不是很能分得明白,只觉得自己似乎做什么事情都有人包容着”
“母亲总是不舍得责罚我,父亲虽然看着是严厉了些,可我知道他那都是做做样子在唬人”
“现在想来,我小时候做的坏事还不少呢”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可随后眼中的光又慢慢黯淡下去。
“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记忆中父亲和母亲总是在争吵,无休止的争吵”
“我就站在角落处默默地看着”
“他们大概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就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
他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母亲她……她服毒自尽了”
“我眼睁睁看着母亲的生命,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在我眼前消逝”
“母亲尸骨未寒,我却听到了父亲要续弦另娶的消息”
“那天晚上,我穿着素衣跌跌撞撞地走进父亲的房间,大声质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成了这样”
“可回答我的,只有沉默,无休止地沉默”
宁昭听着心里堵堵的,她没想到江御身上还藏着这样的故事。
外界都说江御的母亲是病死,宁昭想象不出来,一个十四岁的人是如何承受住如此大的变故。
江御的声音继续响起“父亲依旧如往常那般待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我不行,每每午夜梦回我见到的都是母亲毒发身亡样子”
“我本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可在那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是他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那时大夫都说我熬过不三日”
“数九寒冬,他一人在佛寺阶下三扣九拜为我祈福”
“宁昭,我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江御满脸都是痛苦之色,这是他深处最矛盾的内心。
他想要去恨,可他又不能去恨。
所以自那以后,他便一直以一副纨绔的模样示人,折磨江老爷子,亦是在折磨自己。
宁昭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那些情真意切的安慰话她说不出来,可当她对上江御的眼睛,那双平日里傲慢不羁的眸子,如今却覆满了痛苦和挣扎之色。
宁昭心下一怔,有些话不知怎的就顺口而出。
“江御,这不怪你”
“我们每个人都走在这条路上,谁又能够知道下一步应该走到哪里?又有谁能够说自己要走的路就是正确的?”
“其实你现在已经找到答案了,不是吗”
下一步应该走哪里?
江御捏紧手上那张药方,猩红的眼眶中有一滴泪悄然落下,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模样。
良久,良久。
江御缓缓睁开双眼,取而代之的时一片清明之色,宁昭看着他,第一次读懂了江御眼神中的坚毅。
“嗯,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