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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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要的东西。都做好了。”
在关口的会客室里,白山把泛出暗蓝色漆光的金属徽章递到祎刃的面前。
祎刃小心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一旁的白文焰悠哉游哉地把后背陷进沙发里,不发一语。
“挽星地区?”
祎刃的反应,比起惊讶,更多的是迷惑不解。坐在他对面的黑发女性按了按太阳穴,勾起嘴角,牵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苦笑。
“关口划定的正数第八个地区,倒数第五个地区。……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祎刃别开视线。
白文焰轻笑一声。初中时候也有些学生怎样都背不下来行政区划,但关口划分的十大可到达区域和在此之外的两大无人区和那个相比又太简单了。
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女性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日光灯投下的光泽在她秀丽的黑发上流转。她的目光下移,似是无奈地翻动着大腿上的一叠文件,细长的下垂眼显出一种慵懒和柔美。
“你才刚登记成了拓荒者之后过不到半个月就说想当援护队员,那时候我可真是吓了一跳……这么短的时间里,如果不经过白猫王室审批的话,凭我们的权限只能开得出挽星证章。不过这不影响你的任务。”
白山所说的“我们”,即指关口。
她是关口的一名联络员,白文焰和祎刃就在她的负责之下。而当祎刃决心成为一名援护队员时,白山也延续着担负起他与关口相关联的全部事务。
“你的任务会有一些特殊。我和上层沟通好了,首先,虽然一般的援护部队都有在负责地区定期巡逻的任务,但这部分排班你不用参加。”白山瞟了一眼大腿上的文件,“相对的,你每个月也要完成一定次数的任务才行。关于这一部分,我会在关口现有的巡逻部队调度不开时再联系你。没问题吧?”
“啊……嗯。”
祎刃茫然地看了看白文焰。在白文焰向他点头示意之后,他接过笔在白山递出的纸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白文焰默然地看着。他写字的手是左手。握笔的姿势,如果他现在小学二年级的话,大概会被老师说上一通。但他现在已经是高中生的年纪了,白文焰懒得管。
从白山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白文焰就理解了。简单来说,关口能够免去他日常的巡逻任务,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善用他。
关口的巡逻队伍设置得合宜,而并不过剩。如此,虽然能满足大部分的日常需要,却也不排除会发生在某个地区所有的巡逻队伍都已出动,突然又有新的求救消息冒出来的情况。
当关口需要向非执勤的小队紧急寻求增援时,个人组队的祎刃就拥有集结迅速这一先天优势。
更不要说,越是能够执行困难任务的小队,成分越是复杂的小队,需要的准备时间就越多。就算关口在峭壁深处的地区配置了能维持更久的常设陷阱,但紧迫的时间仍然相当于是种扼喉。
白文焰早就能料到,当祎刃甘愿成为关口的棋子的那一刻,他就只会是枚重要的棋子。
白山接过祎刃递还给她的纸笔,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她的眼光柔和,就像个邻家的姐姐一样透着些许的怜爱。
“祎刃,从明天开始,你就正式加入关口的援护部队了。白文焰,虽然我的证章只开给了祎刃,但那也是因为我无法放心你一个人上峭壁……我想,你的帮助对祎刃还是重要的。”
“好的。”
“好。”
“这样程序上就没有问题了。接下来是我个人的一点疑问,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只是我自己很想知道……”
白山把参差的一摞文件在茶几上磕得整齐,一边直视着祎刃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想要成为一名守护者?”
***
意识被一声惊叫带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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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
韩诗琪惊声道,甚至无暇顾及她的言不达意。
从常设陷阱将要爆发的警示进入陷阱启动者的意识,到困在半位面中的魔兽归还于启动者周围的空间,只有不足两秒的窗口时间。
祎刃还是没能赶上在陷阱爆发之前处理好伤员。但松弛的心灵要在这两秒内重新紧绷,武器和架势也该调整到可以一战的状态才对。
祎刃的眼中闪过一抹锐意。
在他的身上并没有引人注目的强烈气势,只是有种专注而内敛的氛围环绕着他。
他将洗瓶平稳地放回千层箱,空出的右手指尖轻轻敲了敲银色的箱体外壳。
“雪宵。”
银白色的单手剑应声而现于他的手中,剑柄正对上手心。
祎刃握住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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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来了!”
直觉中刺入愈发膨胀的不安,韩诗琪慌忙喊出第二声警告。
空中凝聚起漆黑幻影。
异象只发生了短短一瞬,柳歧睁大双眼看向韩诗琪的方向,几乎从韩诗琪惊慌的脸上看到了他自己的惶恐。
“在你身后!”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大事不好”。
刺多兔不该和韩诗琪如此接近。
要说不可能,那也不是不可能。归还于物质位面的魔兽按说是随机地降临在陷阱启动者周遭的空间,但是相距如此近的,又实在是太过不巧。
在温柔地消解了意识的半位面中,刺多兔也许不记得自己与谁有怨又要向谁寻仇,但只要在它见到那一头秀丽的淡粉色长发的瞬间,它的模样甚至会比紧追孟非斯小队时更加凶恶。
在这种时候应该睁大眼睛,还是捂住眼睛?
从一开始,柳歧的理性就要他相信祎刃的判断,直到现在也是如此。但感性的部分就好像要随着竖起的头发一飞冲天,他有多希望时间在此停滞,或是倒退,最好今天发生的一切全部都不要发生。
在不到半秒的意识暴走中,柳歧眼看着刺多兔自虚幻的黑影中现出形体。
以双脚直立的庞大身躯,即使驼着背都已经比柳歧高出半个头,如果抻直了耳朵和后腿不知道有没有超过三米。脏兮兮的看不出白色的长毛在孟非斯小队之前的攻势中被薅得斑秃,一半结痂一半化脓的伤口令人作呕。
就算有韩诗琪遮挡了视线,柳歧也能透过她的头顶看见三瓣唇下的门牙尖利得如同锥刺,其上凝固的血迹让他几乎感到了左腿的幻痛。
啧。
韩诗琪听见他的话,慌忙间就要回头。
明明现在的柳歧什么也做不了,他却感觉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痉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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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诗琪只觉得有一道剑光掠过视野边缘。
在一秒钟前,她还是看着祎刃从千层箱中叫出雪宵的。但当她回过头,却已看见白色卷发的背影拦在她的身前。
只是因为他的身上没有剑鞘,拿着剑的手随意地放在身侧。
……这是什么速度?
以她的视线追不上祎刃是如何绕过她的身侧,更遑论银白剑刃是在何时举起又放下。
在刺多兔那臃肿的绒毛包裹的脖颈之上,累赘的兔头已然分出了三份。
从平整的切面中涌出暗蓝色的烟雾,烟雾中点缀着反射天光的点点碎晶,竟像是在眼前可见的现实景物之上蒙上一层半隐半现的夜空一般。
韩诗琪睁大双眼,只看见失去临时生命的晶石生物像个醒来的梦一样渐渐消去。从原本应属于刺多兔体内的位置,美丽的蓝紫色魔晶失去虚假肉体的支撑,由着重力缓缓下坠。
拿过洗瓶的手如今接住晶石。
韩诗琪看到祎刃回过头,并不是看着她和柳歧,而是向湖冰投去征询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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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冰老师,这是纯度还比较高的雾石。请问我应该交给谁?”
关口为援护部队的任务支付单独的酬劳,另一方面,在执行任务期间得到的战利品,通常是交由求救的小队自行处置。
“啊……”湖冰稍有些尴尬地应道,“给我吧。”
在一些小队中会有专门负责收纳物资的角色,而在有导师作为领队陪同的学生队伍中,导师也常常兼任了这种辅助职责。
“好。”
祎刃左手把刺多兔留下的晶石递给湖冰,右手拿着还未入鞘的剑。
他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回到孟非斯小队最后一名伤员的身前,弯下腰让雪宵的剑柄触到千层箱的外壳。
动作代替了口令,雪宵自他的手中消失,回到了收纳它的法术装置之中。
祎刃不着痕迹地避开所有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接着从千层箱里取出荭山水露和金线膏,转身面向着孟非斯小队的最后一名伤员,继续他在刺多兔出现之前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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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完了?
柳歧背靠在树干上,徒然地感觉到嘴角的抽搐。
对孟非斯小队造成威胁到必须要向关口求救的魔兽,突然间变成魔晶出现在祎刃的手里……
而他所关心的全部的事,竟然只是应该把它交给谁。
在最后,柳歧只是无力地挤出了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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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诗琪愕然地看着祎刃。
如果说她看不出深浅的只是他的动作,那也就算了。但在解决掉刺多兔之后,他的表情仍只是淡淡的,就连一点多余的感慨也没有。
他救了她。
但他那样的表情,就像是在一如往日的一天,一个平淡得能挤出水来的下午,做了一件并不值得一提的事。
再过上一些时日,他也许也不会忘了她。
他也许会记得韩诗琪,甚至记得她曾经质疑过他,却不记得他还救过她。
韩诗琪啊韩诗琪……
她抿了抿下唇,而后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