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有家酒肆名曰黄泉,卖一壶叫忘川的酒。入黄泉,饮忘川,忘烦忧。有人说这黄泉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白发老头,有人说见着是位翩翩白衣的俊俏公子,也有人说是个风骚妖娆的美娇娘,当然也有人说曾偶然见过一回,分明是个其丑无比无盐女才是。说法各不相同,这些说过的人大多早已作古,化作尘土。而那些尚在世间扑腾着的,不是在深山中修炼,就是在乱世中沉浮。
所以,今日江陵江畔这家名唤黄泉的小店开张,除了方才城中一户员外送葬哭丧的队伍打门前过的时候热闹了一刻,之后完全一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形容。
一福:“好冷清。”
二丫:“怎么没人咩?”
三喜:“老板娘还没起。”
厨子一福,跑堂二丫,账房三喜百无聊赖的趴桌上期期艾艾的盼着门口能进来个客人,望穿秋水还真给盼来了一个。
一角淡粉衣裳飘忽一下,就见个弱柳扶风的男子进了门。仿佛一阵风就能吹飞的单薄,一身水洗淡粉的衣裳暗绣了成片盛开的海棠。
他将将进门,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明明还软趴趴在桌上的三个人,此时一个在柜台后面把算盘敲得啪啪响,一个拿着抹布擦着一墙的酒坛子,唯一一位女子,肩上搭着擦桌布一晃眼就飘了过来,笑的十分谄媚欢喜,“这么客观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咩~。”
二丫朝他胸口看了又看,唔,八成以上可能是个男的。
粉衣的客官柔柔一笑,“我找你家老板娘......没记错是唤作桑老板么?”
唔,这说话声音温柔的骨头都软了。二丫抑制不住的轻轻颤了颤,“好的嘞~您这边请,我这就去喊我们老板~咩~。”
二丫上楼正巧看见桑老板娘从门里出来,还是昨日那张蜡黄的面皮。二丫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眉毛抽了抽,真是张丑出了造化的脸,呕,早上吃的鱼千万不能吐出来。
“后院池子里的鱼从工钱里扣了,下去叫一福炒几个好菜给客人端上来。”
嘤嘤嘤.......嘤嘤嘤......二丫憋出一把辛酸泪,期期艾艾看着她家老板娘,用眼神在呐喊“老板娘啊,是那条鱼喊我去吃他的啊,不关我的事啊...嘤嘤嘤.....”换来她家老板娘淡淡一瞥,小丫头腿肚子一抖,捂脸泪奔向厨房。
“嘤嘤嘤...一福,捡最贵的炒几个菜出去,嘤嘤嘤......”二丫十分的痛心疾首,十二分的后悔早上没把鱼骨头跟鱼头连带着一起也吃了,这下亏大了!亏大发了!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一福麻利的处理食材,一边忙一边问二丫,“怎的,偷吃鱼被发现了?”
“是啊,老板娘说在工钱里扣呢。嘤嘤嘤......这么着我半年工钱都快没了。”作势抹了抹早已不存在的眼泪。
“这么些年了,为这事扣的钱还少么。”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言谈间,几样素菜小炒就出锅了。
一福随意从笼屉里拿了个小笼包塞小丫头嘴里,“端出去,不难过了,回头给你开小灶。”
“一福,你是好人!啊不!好神!咩~”
“......”
来黄泉的极少会是普通人,这弱柳扶风的男子,二丫看不出个所以然,估摸着修为定是不低的。三喜看着上来的菜拨了几下算盘,眼中精光一闪再闪。再看自个儿主子对面坐着的小妖活脱脱就是坐金山银山。
粉衣的小妖唤海棠,跟女气的长相和打扮十分合称的名字。
“海棠......此番来...来找桑老板......确实是......是走投无路才...才来寻求帮助的。”
二丫站三喜边上寻思了半天,得出个结论,这厮估摸着是给她家老板那张糟心的面皮吓得结巴了。
桑老板给海棠倒了杯酒,想着要笑的温柔些,安抚一下海棠,奈何面皮不是自己的,用起来有些僵硬,温柔反成了凄厉。
海棠公子稍稍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一双烟拢的眉颦着,看着对面蜡黄着脸表情僵硬的女子一口菜一口酒,吃相虽极尽斯文,速度却是骇人的快。一福端出来的两盅燕窝,最后也在二丫鄙夷的眼神中全部进了桑老板的肚子。
吃饱喝足,桑老板忍不住打了个嗝,“咳,公子,烦劳移步楼上再细谈。二丫,泡壶好茶到雅间来。”说着也没等海棠反应就施施然上楼了。
二丫问三喜海棠是个什么妖,在三喜鄙夷的眼神中听到一福说是棵千年的海棠树。
海棠树妖叫海棠,二丫私以为这名字取得十分没新意。就像是狐狸精叫狐狸,桃花精叫桃花一样没有新意。这种取名方式十分非常格外的侮辱一个妖修炼几百上千年练出来的智商。感情历了一轮又一轮的天劫,吃了各种苦头脱离树身修炼出人身,结果名字还是海棠。甚无新意啊甚无心意。
这么着谈了大半天,一直到天色将晚的时候海棠才款款下楼,对着大堂里三个伙计点了个头,羞羞涩涩的消失在了门口。让二丫生出中错觉,莫不是她家老板娘在二楼雅间里对这弱柳公子行了什么没羞没臊的不轨之事。
到第二天三喜刚打开门就见着那海棠公子等在门口,递给三喜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说是按照桑老板说的,把珠子送来了,三天后再登门拜访。
三喜颠着手中的珠子,见那羞答答的公子一席粉色衣衫款款走远了,狠狠打了个哆嗦。
三喜自封是这四海八荒里的第一直男,是以十分见不惯这种娘派作风。看看手中聚梦珠无奈的笑了。嘴中念叨着,“哎哎哎,又是一个可怜人啊,不知可怜的是谁哟。哎哎哎,又有的忙了,何时才能去抱抱心肝小桃香儿的杨柳小细腰哟。”
“要我帮你把迎春阁姑娘都买下来么?”音色淡淡。
“嘿嘿,买小桃香就行,我博爱可不滥情......”三喜脊梁骨一哆嗦,立马换上张谦恭的面容,“主子,这是那娘娘腔的妖怪送来的珠子。三喜这就给您查明前因后果去。”还不等老板娘反应人已经飘远了。
聚梦珠,入睡前放在枕头下面,便可无形间记录埋藏在心中最深的梦境。三喜手中这颗珠子正聚了海棠树妖那个折腾他近五百年的梦境。
梦境这东西多数时候都是凌乱不堪,光怪陆离,毫无逻辑可言。海棠树妖此番当然也不例外。二丫念了咒语之后眼前飘过一些片段,一颗巨大海棠树边上站了个黑衣的男子,然后是凌乱的一片红,接着铺天盖地的大火,满地鲜血中被砍断的树.......
“这是什么?”二丫问
“这妖怪的梦,比以往见过的梦可乱多了。从何查起?”三喜挠头
“唯一出现的人还只有背影......主子给十日时间不知道够不够。”一福又看了一遍梦境。
三喜已经看了不下十遍,唯一得出的猜测就是这大概是这海棠树的前世。难道此番又要去地府找那帮人帮忙......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不已。
一福把珠子递给二丫,说是要去给主子做午饭便遁了。二丫眼珠咕噜转了两圈把珠子递给三喜,“哎哟,今早上鱼骨头没消化完,胃疼,我去趟茅房。”一转眼也不见了。
“你去茅房还能消食不成。死妮子!忘恩负义的,抓鱼的时候怎么净想着你哥哥我了。有福不同享也就罢了,有难还不同当。”
三喜一通吼完了也只能认命的捏个咒遁到地府去找那帮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冷嘲热讽的旧友寻求帮助。
五日后,三喜一身衣裳黑臭的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哭丧着脸从大门爬了进来。直熏得二丫把擦桌子的抹布用来捂了脸。
“你个死妮子,还嫌弃老子。老子为了查这屁事帮着地府那帮混蛋挑忘川河里的淤泥老子容易么。”天可怜见,忘川河里常年游荡着迷路的游魂也就罢了,这几年因为发展旅游业没少往里头扔垃圾。两岸曼珠沙华长得有多肥,那水底淤泥就有多脏多臭。前些年阎王为了治理环境喊了一帮小鬼去挖淤泥,有几只硬生生臭晕在河里。
桑样给三喜捏了个净诀,幽幽说着,“你此番去趟地府锻炼锻炼身子也是好的,不然今日小桃香,明日小牡丹,后日小月儿的,肾总是要亏的。”
三喜小腿一抖,心中内流满面......看我这张贱嘴哟!
“主子,这是孟婆那边给的答复,我还没来得及看就给您带回来了。”要谄媚,要谄媚。
桑样看了许久,清清淡淡的眼中慢慢凝起了抹自嘲。机警如三喜一福一下子明白了自家老板娘眼神的意义,面色有些凝重。
海棠梦中还真是前世。前世他也托生成了颗海棠树,倒是生了个好地方,灵气充沛。在那块灵山宝地长了约莫两百年渐渐生出了神识。那时候,当朝有位权倾朝野的王爷,朝堂之上心狠手辣、雷厉风行,却是个痴情种,一生只娶了深爱的青梅做了王妃,奈何这王妃从小便是个病秧子。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却自娘胎里带出了病根,养到十八岁那年才稍有起色。这世子厌倦了都城里尔虞我诈,就向他位高权重的爹请求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修养身体去。他爹自然也心疼这么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便同意了。命人找个好地方修了个宅子。
命运就是这么回事,该相逢的,隔着十万八千里总会遇着。
人间有些事就是司命星君那几面墙的簿子,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海棠树和这病弱的世子的相遇,却是司命簿子里一笔一划记载着的。
却说给王爷选宅子地址的人确有几分本事,选的这地方山明水秀不说,还灵气充沛。按理说若是个修道的,此处是个修仙极佳的位置,看宅子里那颗几人合抱灵气氤氲的海棠树就知道了。
纵是不修仙,对这病弱的世子来说,此处自然也是个极适合养病的地界。细细想来若是没后面那些事,这世子九成九是要长命百岁的。可是命运这回事又怎么说的准呢。
世子大人辗转从京城到这宅子的时候,因长途奔波旧病复发。还没来得及看看大好景色,就整日卧床吃药。也是托了这福地的灵气,将将修养半月就能下地。
那日春光正暖,世子大人系着价值千金的素色流光锦披风,屏退了侍从慢慢走向后院。绵延春光里,宿命的齿轮......慢慢咬合......一树春海棠争相怒放,一阵风吹起素锦如光。
“在下姓赵,双名司晨,你叫什么?......恩,不如就唤作海棠吧!”
春花烂漫时,“海棠,你若能幻化成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呢?呵,无论男子或是女子,必然是风华绝代的吧。”
风荷飘香时,“海棠,你当真是有灵性的,这春天都结束了你还开着花。”
红叶如火时,“海棠,那天竟是我的错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