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1 / 1)

平昌侯作为新党最最忠贞不渝的拥趸者,又为太子推行十日变法才遭致的血光之灾,白白没了一条性命。

骤然身死,太子痛失一臂,又岂能尚罢甘休。

如今胤朝看似还是那个繁华盛世,太下太平的国都,可剥开那些光鲜亮丽的假面,底子里早就烂透了。

皇帝如今是越活越昏庸,哪里有他前半生英年神武雄才伟略的三分之一。

当今太子被皇权父权压迫下,虽有才能却始终没能一展报复,抑郁不平,更因帝王疑心病重,终日活得惶恐不安。

朝中党派倾轧日益严重,旧党仗着世家门第,开国功勋,家族荫庇,可谓是将所有权利和晋升的上层通道渗透得干干净净,丝毫不让底层平民进入一星半点。

科举制名存实亡,每三年一届的科举新上任的官僚不是这家的世子便是那家的侯爷,平民出身寥寥无几,地方卖官鬻爵之风更是猖狂盛行,寒门学子苦读也只能毫无出路,民间早有忿忿不平之声。

可又有何用?皇帝睁眼瞎。

平昌侯一届新贵,虽说没有殷实的家族地位但胜在孤勇,提出改革的声音,很快便得到太子一党的重视,十日变法重新激起寒门学子对求学斗志的同时也同样引得朝中那些享受荣华富贵家族荫庇的百年世家所不满。

都说杀鸡儆猴,如今人一死,太子的革新之路断不能再维系。

毕竟谁又敢在这种关键时候当那只出头鸟呢?

是个人都怕死。

可太子哪能咽得下这一口气才怪。

除了君权父权的威逼,朝中老臣势力独大,太子被两相压迫,早已对某些世家心生不满,变法路上遭遇打压,势必怀疑这是以徐相为首的保守党一派的手段。

而他作为最有可能涉嫌杀害平昌侯的嫌疑犯,肯定是要被羁拿归京的。

“你是太子的人?”魏沭阳已经认定他是太子派来抓他回去泄恨的。

徐允知笑而不语。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人越发气急。

“他们这是借刀杀人,我就是个替死鬼而已,你就算是抓我回去也没用,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只是去献个药而已。”

魏沭阳急切地辩驳着自己的清白:“你要抓也该抓别人,在这场较量中谁是真正的得益者,你要抓的是那个人,我可是无辜的。”

他十分笃定,又分外焦躁:“我根本不懂你们朝廷的事,也不懂你们这些皇族勋贵之间的争斗,我就只是个远离红尘的老道,我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我能干得了什么,我最多也就爱点财而已。”

说到这里魏沭阳才压着声音,嗫嗫喏喏地诉说着自己的小委屈。

“我还有个小祖宗要养,你也看到了,她脾气那么坏,趾高气昂的,又不孝顺,可我要真走了她可怎么办?她有病,你知道不?”

抹着老眼,凄凄艾艾地逮着眼前这个陌生人诉说着这些年照顾小祖宗的不容易。

可这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并未能够瓦解徐允知半点怜悯之心。

“那你躲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却能提前给自己制造一出大戏,妄图金蝉脱壳,假死逃生,你才不是什么都不懂,你懂得可真不少。”

魏沭阳嗓子眼莫名一噎,一时间有些无法反驳,大着舌头道:“你你你,你都来抓我了我为什么不躲?”

蝼蚁尚且偷生。

他混到如今这地位自然是有一些门路的,要不然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徐允知也不多问他一个老道在京都究竟埋了多少眼线,只道:“我不杀你,但我得带你回京。”

本来潜伏上山只打算将人捆在麻袋里打包带走而已,哪知道他倒给自己来了一出意外之喜。

闻言魏沭阳心如死灰,丧着脸道:“就非死不可?”

平昌侯死了太子肯定要他索命。

杀害平昌侯的真凶又巴不得自己能一直替他们背着这个锅,又怎会乐意他出来见光?

别说他能否顺利进京被太子一番折磨,路上怎么死的都不一定。

魏沭阳脖子一凉。

瞧他那一副丧眉搭眼草木皆兵的样子,徐允知大抵也能猜出他的顾虑:“我会护你,至少保证你进京前,是还喘着口气的。”

这还不如不保证。

魏沭阳根本听不进去他允诺了什么,只心灰意冷地摆摆手道:“说这么多,还是要我死,既然如此,那我也就留你不得。”

话说到这种程度,势必没有任何转圜的可能。

说句实在话,魏沭阳活到现在大把年纪了,还没有真正动手打杀过人,就连平日里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心有戚戚,更别谈是取人性命这种事。

“可凡事都有第一回。”

丧眉搭眼的人陡然精神抖索起来,努力喊了几声给自己打打气,随后便横眉冷竖,拳头紧攒,跨步朝他奔袭而来,手中的玉瓷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是被他自己给捏碎掉了,落在徐允知黑沉沉的眸底,泛着丝丝冰冷的幽光,又像是巨毒的蝮蛇吐着蛇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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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到了河边要给那陌生人汲水喝时,央央就开始反悔了。

为什么她要听他的话?

她分明可以强抢的,就算他不给的话。

为何还要专程出来跑一趟?

杨柳依依,溪水潺潺,天边的乌云追逐着明月,流水窥见了明月藏匿的身影,而她落在一轮明月中顾影自怜。

密林静寂,除了那不知名的鸟兽虫鸣,不会有任何杂音叨扰,她取完水后大抵有些困了,躺倒在这根比她年纪大了不知多少轮的树干上,双手交叠握在身前,浑浑噩噩地望着头顶那片乌云渐渐散去,直到明月不知何时东归,才迷迷糊糊将眼睁开。

白色的云层渐渐晕染开来,将那片暗黑之色从天际线驱逐出境,央央打着哈欠爬下树干,因睡得有些久了,脚酸酸麻麻,使不上劲,扶着林间的树一路酿酿跄跄地走着,身后的白光在追赶,手持利剑刺破层叠的绿叶间隙,一路披荆斩棘,她像个疲于奔命的逃兵,脚步逐渐加快许多,到后来,只能慌无择路地逃进一处树洞中,与洞底的兔子窝争一片栖息之地。

好在树洞里不是吃人的黑熊。

揉了一把兔子尾巴,她有些庆幸地偷乐。

裸露在袖外的手背还是逃不过这一劫,熟悉的灼烧感缓缓渗透冰冷的身体席卷到骨子里,央央不经意地抚了抚,并没当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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