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回开封呢,还是再转转?”展昭问道,“在水上待腻了没,要么到扬州玩几天。”
朱晏清想了想,答应了。两人便过去,找客店住下。扬州城他往时也来过几次,自然繁华阜盛,车水马龙,盛名不虚。只是此时天气闷热,过了两天,快到午时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了一场大雨,这才清爽一点。下午出来走走,他跟朱晏清沿一道河畔走过去,风吹着也还甚觉清凉。走到一处偏僻些的街巷,听到前面不远有人吵嚷,他们就站住看了看。
“孙先生,我们好好说话,你还不肯,那就别怪我们动手了。”那边一帮人围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书生文人,推搡恐吓道。
展昭见他们要动手打人,忙向朱晏清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
朱晏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你好好说话,别故意惹他们。”
展昭答应了,便上前去问是什么事情。
“这幅《春山萧寺图》乃我家传之物,他们强买不成,便要强抢。”那孙先生手执一幅画轴,怒不可遏道,“我就是烧了撕了,也不会给他们。”
“今天你要敢把这画弄坏,就打断你两条腿,叫你下半辈子都走不了路。”那帮人里边的一个也喝道。
“既然他不想卖,你们还是不要强人所难的好。”展昭听了他们说的,便道。
“你是什么东西?我们玉泉庄的事,你还是少管。”
“玉泉庄?”展昭皱眉道,“你们是玉泉庄的?”
“不错,哼,怎么样,怕了吧?怕了就滚远点。想管玉泉庄的事,我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
旁边一个斥道,“住口!”又看看展昭道,“我们只是要买他一幅画而已,一点小事,阁下就不必多管了。”他穿的衣服比别的几个好一些,这几人看是以他为首。
“买画我自然不会管。要是打人,就有些看不下去。你们真是玉泉庄的?是谁叫你们来抢这画?你们庄主可知道?”展昭又问道。
“谁说我们是抢?这张画乃是我们大公子听说是在他这里,特地叫我们过来出大价钱来买,谁知道他还不识抬举,哼——”
他皱了皱眉。玉泉庄的庄主周归云他也见过一次,人颇豪爽,对他也还客气,说叫路过此地有空时过去庄里面坐,也还一直不曾去过,不想在这里见他门下的人在做此事。若非他此时是与朱晏清同行,当要过去向周庄主说一声。
为首的这人打量他问道,“兄台贵姓?”
展昭也看看他。“不敢,姓展。”
这人思量了一下,看是并未想到什么。展昭又道,“听说你们庄主周老爷子素来仗义疏财,大家都敬佩得很。他家大公子真能做出这样强取豪夺的事?要是真的,那该叫周老好好整顿家门了。”
“你是什么人?玉泉庄的事,轮得到你插嘴了?我们庄主自然是义薄云天,人人拜服,如今大公子看中了这画,这姓孙的却如此不知好歹,不但不好好的把画奉上,说话还无礼放肆,正该我们教训教训他。”
展昭看看这人,不觉摇头。想来周老庄主年纪大了,不像往时有那么多精神去严加管教,下面的人也有的就有些不像样了。
他们又都往他后面看看,他回头看了看,原来朱晏清也悄悄走过来一点,站在他身后不远,皱着眉在看。展昭便同她笑了笑,叫她不必担心。
“兄台莫非见过我们庄主?”为首的又向他问道。
展昭回过头看了看他,摇摇头道,“我虽没见过,不过倒也认识一个见过他的。”
“哦?不知那是哪一位?”
“他叫展昭——你们可听说过?”展昭微笑道。
他们几个想了想,摇了摇头。
“南侠展昭大名鼎鼎,你们连他都不知道,”展昭笑道,“还是回去问问你们庄主吧。你们要敢这样当街硬抢,他要知道了,可不会放过你们。”
“什么南侠展昭,他算老几?能管到我们这里来?”里面一个哼道。
“天下事天下人管得,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你们做这样的事,不管是谁,管一下都不为过。”
“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敢管我们玉泉庄的事。”
“他就找你们庄主问一句,倒也用不着有几个胆子。”展昭笑道。
为首的皱眉问道,“阁下莫非认识这位展大侠?”
“不错。”展昭回头向朱晏清道,“把那个银牌给我用一下。”
“呃?”朱晏清虽有些不解,还是拿出来给他。
展昭便拿了给为首的和那些人看道,“看到没,我是过来这边办点事,就去找他借了这个用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便有一个问道。
“这是开封府所赐的走马银牌。那南侠展昭如今是在开封府当差,你们怕是也都不知道吧?”
“胡说,什么南侠跑到开封府去当差,真要跑到开封府,那不得改叫北侠?”
“北侠另有其人,他是不能改。你们要还敢在此无礼,回去我叫他给你们庄主写封信问问此事。”
为首的看了一下,狐疑问道,“不知阁下是这展大侠什么人?”
“他算是我一个远房堂兄,倒也没多熟,也没见过几次。不过你们干这种事,写封信举手之劳,我想他倒也不至于不肯。”
“既然不熟,你怎么知道他认识我们庄主?”
“我去借这牌子的时候他提了一句,说我路过这里时,要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周庄主帮忙。我如今既也没什么事,本想就不去你们庄上打扰了。”
“哼,他就是瞎吹。能有这么巧?”旁边的不信道。
“要不是碰这么巧,我也不知道玉泉庄的人会干出这种事。”展昭也皱眉道。
“老大,别听他胡扯,口说无凭,他这张口就来,都是瞎编而已,不要理他。拿了画回去,大公子不是说重重有赏?”
为首的向那人斥道,“什么口说无凭?这牌子你也有?”
“这牌子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人嘟囔道,“再说还不知道是真的假的呢,我看这小子肯定是瞎吹。”
为首的没有理他,斟酌片刻,说道,“那好,既然阁下要给这位孙先生出头,那我们回去问问再说。我们回去就如实禀报大公子。”
看来此人还有些分寸,知道此事不妥,大约此前也有些身不由己,此时得个由头,便要回去。他回去要是当真去问周庄主,那想必周庄主也会管教一下,不会准许他大公子再来抢夺。
他手下那个还不服气,道,“老大,你还真信他的?那带他去见见庄主,看他怎么说。”
为首的瞪了那人一眼,喝令叫他们回去,便带人走了。孙先生谢了他,展昭谦让两句,也就同朱晏清走开了。
一边走着,朱晏清还惊诧不已。“他们还真信了?”
“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展昭笑道,“还有这银牌,还真把他们唬住了。”
朱晏清摇摇头,又轻轻拍拍胸脯道,“你……你可真能吹。”
展昭一笑道,“这算什么,我还没说我就是展昭呢。”
朱晏清也笑了一下,又有些后怕道,“我还觉得他们肯定不会信,说不定连我们也打了。”
“嘁,他们敢打,正好给他们看看我的本事。”
“看看你逃命的本事?”朱晏清笑道。
展昭也笑笑,又把银牌给她让她收了,两人也不往前面去了,便回头慢慢走回去。走了几步,展昭转头看了一下,见有个人在远远望他,大约是路上行人,听到他们方才说的那些话了,因此看看他,便没有在意。又走一段,回头看看,这人还跟着他们。
看他神情,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可又不过来说。展昭见前面不远有个小茶铺,便同朱晏清道,到前边喝口水。朱晏清不大喝茶,他就也只说喝水。两人走进茶铺里边坐了,他抬头看看,那人果然还在门口处往里面看。茶水上来,展昭向朱晏清道,你先喝,我出去一下。
朱晏清并未在意,点了点头。
他走到外面,那人又往后退开了一些。展昭便向他过去,到这人旁边,看看他,问道,兄台跟着过来,莫非有什么事?
这人不过二十出头,容貌也颇为端正清朗,只是面有愁色,像有什么心事。他看看展昭,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又过片刻,他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小……小的……有……”
“走,到那边去说话。”展昭指了指前面一棵大树道,便走过去。那人迟疑一下,也慢慢跟着过去。
展昭问道,“兄台贵姓?”
那人忙道,“不敢,小的……叫董方……”
“原来是董兄,不知有什么事情?”
“不敢,”他慌忙又道,“是……”他迟疑不决,看看展昭,终于说道,“小的是在东边,,做事……他……他们叫小的出来买东西……小的听见展……展公子跟那些人说话……
“唔。”
“公子真是……了不起……”
“我?”
“当……当然,那群人那么凶,公子也敢过去,还……他们见了公子,就都吓得不敢干坏事……”
“那没有什么,我也就说了几句话而已。莫非你也有什么事情?”
“我……我听见公子说,说认识那位展大侠……”
“展大侠?你是说……”展昭想了一下,又道,“其实,其实根本没什么展大侠,那都是我瞎编的……”
“瞎编?”这人不解道,“但南侠展大侠之名,我的确听师父说过,师父也说他的确是去开封府……”
“呃……”展昭不想方才那几个还不知道他,这人却反倒知道,不觉苦笑,只得又道,“唔,我也是听人这样说的,我是说,方才我跟那些人说的那些,其实是瞎编的……”
“公子是说,公子其实并不认识他?”
“唔……怎么,你想问问他的事?”
这人慢慢摇了摇头。“我是……有点事,只不过,展大侠就是知道了,恐怕也顾不上,也过不来,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唔?是什么事?”展昭问道。
“是……他们那里,关了些人,是些女人……”
“关了些女人?是什么人关的?为什么要关?”展昭皱眉问道。
“是……把她们骗来抓来,要……要去卖……卖给……卖到……”
“是谁干的?在什么地方?”
“是……是我们,,,庄。”
“你在那里做事?”
“是……小的……小的学两年功夫,在桥头卖艺,混口饭吃。前两个月他们碰到小的,就叫小的去他们那里。小的原不知道他们那里干的是那些勾当。”
展昭点点头,又道,“扬州城内,也能有这等事?你既知道了,怎么不去报官?”
“官衙那种地方,小的从没去过,也不敢去……要是小的去报了,官衙叫人去搜的时候,他们把人藏住,要搜不出来,他们知道了是小的报的,小的也要没命。”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展昭点了点头。“你跟着我,是想要我去救她们出来?”
“我……小的……听到公子说能认识展大侠……展大侠倘若能来,必定能救她们出来。只不过,展大侠远在开封,不知能不能过来……”
“他?”展昭还道这人只是听说了他的名字,便想再随便打听一下而已,不想是有这样的事情。“不错,他就是知道了,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展昭口里说着,心下也有些犹豫。要只他自己,自然要去看看,可眼下带着朱晏清,那就有些麻烦。要么等晚上将她安顿好了自己再过去查看。
他一边思量,又问道。“你说的你们那个,,庄在什么地方?”
“在城北那里,有六七里远。
“他们把人关在哪里,你可知道?
他点点头。“人都关在院子东南角的柴房。
“那里旁边有院门口吗?
“南边是大门,那里常常有人看着。东北角有个小门,也都锁起来。”
“庄上有多少人?”
“有……二三十个。”
“是一共二三十个,还是拿刀能打的有二三十个?”要有二三十个刀手,那也不少了。
果然董方道,“是庄上统共二三十个,平素里也都拿刀的有八九个。”
那也还不算多,他也未必应付不来。他又看看这董方,此人固然看来老实,可他也不大能放心,万一是有什么人设陷想对付他,也不可不防。但看这人神情,不似作假。此事要是真的,也的确不能不管。那要么他去将此事告诉府衙,让府衙叫人去查看救人。不过要去府衙叫人的话,也不知府衙能不能当即就派人过去,要是拖上两天,万一府衙那里也有他们的耳目,他们得了消息将人移走了,那就麻烦。
展昭看旁边有个石阶,便招呼董方坐下,又同聊了几句,问他家在何处,如何到那庄上去的,他却潸怅不语,良久才慢慢说了。原来他家是在,,县,有年虫灾,家中无粮,本商议要将他大妹卖给别人家,正好他师父路过,却看中了他,给了他家里一些银钱,将他带上了。前两年师父染病身故,临终前也说叫他回去看看。他回家去找,打听到父亲也是早两年已经病逝,家里田宅也已卖掉。大妹早已出嫁,母亲带幼妹也已改嫁。找到相见之后彼此流泪,又都叫他回来。他便还回这里,也还像师父一样,卖艺为生。前阵子,,庄将他招进去干些杂活,他才知道了这些事。
展昭又想了想,向董方道,“你问展昭,想他来救人,其实他们那些人固然有点本事,可也不是总能倚仗得上。我看要么这样,里面的路你熟,不如到子夜时分,你想办法将人放出来,你看如何?”
“我?”他怔了一下,又踌躇不语,看是没有把握,不大敢去动手。
“我看你的意思,也是佩服那些大侠,那何不自己去做个大侠试试?”展昭笑道。
“我……我哪能有那样的胆气?我……我怕是不行。”
别说是寻常人,就展昭自己,也常常并不想以身犯险,只不过他功夫熟些,做那些事也就比别的人更有把握一点。这董方既说他是卖艺为生,想来身上也有一点功夫,只是没有做过这种事,心下胆怯。
“我这里有个灯,还有把小钳刀,还有这把小刀,都借给你用。”展昭拿出这几样道。“你说你也练过几年功夫,以你的力气,用这钳刀剪开个铜锁,想也不难。这小刀也不错,虽未必能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也就差不了多少。你拿上这些,晚上去开锁放她们出来。里面你都熟,我怕我要跟着去了,反倒误事。等你用完了,明天再过来此处把这些东西还给我就行了。”他怕是有人利用此人前来设计陷害,又或者想将他支开对朱晏清图谋不轨,便不敢冒险前去,只先这样说道。
刀也罢了,这灯他自然没见过,见展昭开关几下,有些发愣。“这……这都是些奇异宝物……”
“不错,正是今日有缘,因此我借给你。这些东西是还不错,也是要人去用。”展昭笑道,“你看怎样?要不要试试?”
那人皱眉片刻,点了点头,却又道,“万一叫他们发现,把这些抢了去……”
“那没什么,只要人好好的,东西都没什么。真叫他们听到看到了,你把东西扔下把他们引开,也是个办法。不过到时你也要小心些,要能再还给我,那自然再好不过。”
“那小的尽量留神。”
“好。”
他拿上东西,欲言又止,终于没说什么,慢慢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展昭,展昭便同他挥了挥手,也回去茶铺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