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除了米饭,菜肴都是吃鱼虾菱藕这些水中之物,朱晏清倒也没有吃厌。到了岳阳,展昭见一路顺利,当与她去岳阳楼看一看,便问道,“去不去岳阳楼?”
朱晏清笑道,“好啊——过去得半天吧?”
“去一趟吧,回来未必还走这里。”
“好。”
两人便过去了,到楼上见湖面波光浩渺,与船上所见又有不同,真是名不虚传。又阵阵凉风吹来,令人襟怀畅爽。朱晏清走走看看,笑道,“这就是滕子京刚修的?”随口背道,“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不知道是不是他在这里。”
展昭便打听了一下,果然说知州是姓腾,新又重修了此楼。朱晏清笑嘻嘻地道,“我应该先把《岳阳楼记》写出来放在这,然后等范仲淹写了大家一看,都说他是抄的,哈哈——”
展昭摇头而笑,问道,“前面的鄂州,这里这个岳阳,还有下面的潭州,都是繁华都市,鄂州已经过去了,这里的岳阳和潭州,我们去哪个里面转转去?”
“还转吗?不赶紧赶路?”
“也就待一天,我是想再换点银两,也歇一下。”
“哦,那就……这是岳阳,潭州是哪?”她思索着道,“是不是长沙……那就长沙吧。”
展昭点头道,“好。那我们还坐船过去?”
“好。”
坐船到了潭州水驿,展昭叫辆马车去了城里面,见果然甚是繁华,较东京汴梁差得也不多。两人先去吃了点东西,展昭又打听去了近处一家质铺。两人进去,见里面有个二十多岁的伙计。展昭拿出一枚水钻问了朱晏清,她说是稀土锆石钻。他手指拈着给伙计看了看道,“二十两零两贯卖断。”
伙计看了看道,“五贯。”
展昭笑笑,收起便走。
伙计又道,“给你八贯,再多不能了。”
展昭并不回头,正要挑帘出去,伙计又道,“且等一下。”去叫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管事来,低声说了几句。管事便向展昭道,“请再赏下看看。”
展昭便拿给他看了。管事看了,又看看他,沉吟道,“倒是不常见到,给你十二贯。”
展昭微笑道,“三十两零三贯。”
管事变了脸色,道,“莫不是来闹事?”
展昭笑道,“白给的价钱了,还与我压得这么低,实在欺人太甚。”
“依你说,该什么价?”
展昭道,“你要能拿得出这么一颗,我出三百贯。”
管事冷笑道,“三百贯你拿得出?”
展昭笑道,“我拿不出,你也拿不出。”一边拿一串珍珠在手里晃了晃又收了。这一串是混色五彩,珠子颇大,也极圆润光亮,他特意收着,或者什么时候可以拿来唬人,倒不是打算卖的。此时拿出来果然好用,那管事看得一愣,定了定神,想了想,点头道,“依你说的,二十两零两贯。”
“三十两零三贯,这个价我最后再说一遍——你也知道这个是不常见的,要错过了,再过几年都未必能再碰到。你要不收,我去别处银楼问去。”又拿颗边上略碰损了的给管事看了一下,道,“那颗是好的,没点瑕疵。就这颗残的,我要这个价,也不为过。”
管事看了看这颗微残的,问道,“那这个什么价钱?”
展昭道,“这个回头自己找人镶,遮一下边沿,也看不出来,不贱卖。”这颗是朱晏清不小心掉在地上摔了一下,边上缺损了一点。她有好几次把这东西掉在地上,也不是就都会摔坏,往往捡起来看还是完好无损。残的他们倒没几颗,这颗他也没想卖,不过是拿出来说说。
管事看看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钻,想了想,向伙计点点头。
伙计便去称了三十两白银。展昭看了看成色无误,便取褡裢装了收起来。伙计又拿来三贯钱,他接过道,“给个布袋。”
伙计取布袋帮他装了,他拿过道了谢,同朱晏清出来。
朱晏清犹自吃惊发呆,展昭笑道,“怎么样,这钱来得容易吧?够我们到广州了,到那里再去换一点。”
“他还真买?我觉得给五贯就不少了。”
“他自然有地方出手,赚的还肯定少不了。这么好的货,他该问我还有多少,有多少他要多少才是,这个管事太小心小气,不是做大买卖的料。”又道,“我就是懒得多去问几个地方,不然价钱还高得多呢——你想要买什么吗?我们去转转。”
朱晏清想了想,摇摇头。
“那在这里歇一天吧。我们走得不算慢了,这走了还不到二十天,再有二十来天也就到了。”
“嗯。这里挺热的了,我看白天那种子也不会怕冷了,就晚上有时候凉一点。我想先给点水让它先发芽吧。”
“那我也不知道,你看着办。”
她又有些犹豫,道,“我再回去看看手机上,看看怎么说的。”
“好——先找家店把钱放下吧。”
“哈哈,看你有好多钱。”朱晏清看他拎着沉甸甸的布袋,便笑道。
“有点多了,也太沉了,赶紧花一点——要不去吃点好吃的?”
“不是刚吃过了?”
“那想想晚上去哪吃。”
“那晚上吃个鸡腿?”朱晏清笑道。
“吃鸡腿什么时候能把这些钱吃完?”展昭笑道,“再想想。”
“那……猪蹄?”朱晏清笑道,“我懒得想了,你自己想吧,也帮我想一想。”
“那先找个客店吧,我想躺着想。”
朱晏清不由莞尔。“好。”
后面几天却下起雨来,朱晏清也说有点不舒服,要歇两天,便在这里停了两天。后面雨还是不时地下,好几天不见晴天。中间停一会不下了,过阵子又下起来,好在下得不大,坐船倒也不妨。要是骑马,路上怕已是泥泞难走了。朱晏清倒还颇爱在船上看江上水雾蒙蒙,微微含笑一看就是半天。江面有时空荡荡地,有时见有别的船,船上和岸上的人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行船或来去。过几天终于放晴了一下,可没两天又雨又来了,又是一连几天,雨时大时小,有时傍晚雨小了些,到晚上又哗哗地下起来。江南到这时候就是这样,真不知天上哪来这么多水倒下来。
这天醒来,总算没有听到雨声。问了船家,说是已到了衡阳,朱晏清拿地图看着说湘江在这里往西了,能到永州。又说那柳宗元就去过里,写过永州八记还是十记的,说他还叫柳柳州,原来柳州这么靠西,比桂林还要往西。不过他们打算先往南到广州,再走海边到雷州,就不去那边了。又走耒水到了郴州,在船上也实在待得腻了,便骑马走了几天,不想在船上倒还没什么事,刚走了几天路,还真又遇上几个山匪。
这天歇息时他沿着旁边一道溪水走了走,不远处有个小潭,里面的鱼个头还不小,有半尺来长。他想带的鱼镖也没用几次,便回去拿出来射了两条。朱晏清还有些不满,说吃前两天路上买的干粮就够了,怪他不该把好好的鱼给抓来吃。
展昭便不理她,自己洗净烧了。分给她吃时,她也不责怪了,还说味道还不错。
正吃着,忽然出来几人,看着他们,为首的喝道,“是什么人在这里喧闹?吓跑了我们的山鸡。”
这几人衣衫甚为破旧,也都只拿根棍子。只为首的一把锈迹斑斑的铁片刀,挥起来对着他们恐吓。
展昭见朱晏清吓得脸都白了,便拍拍她肩背安抚道,“别担心,没事,有我呢——我去跟他们说说。”
她还是惊慌不已,又低声嘱咐道,“你……小心点,他们有刀……他们要是是坏人,我们就赶紧跑,东西不要了也行。”
“好。”展昭答应了,起身去那几人前面道,“我二人行路,肚子饥了,在这里吃点东西,不想扰了各位,还请几位宽洪大量,放过我们这次。”
“哼,你们吃东西?那吓跑了我们的猎物,叫我们饿肚子不成?那这样,你们把身上的东西和马都留下,就放你们过去。”
这几人分明是胡搅蛮缠,蛮不讲理。他不愿在朱晏清面前动手,便又拿块银锭道,“我们赶路,不能没有这马。在下盘缠不多,这点小小心意,请好汉们收下,还望能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说着暗暗好笑,要是叫白玉堂还有开封府和江湖上的朋友知道了他掏银钱买路,怕是都要笑坏了。
三个小喽啰有些心动,那个头领却道,“朋友这点钱就想打发我们,不免太小看人了,当我们是要饭的吗?”
展昭无奈摇了摇头。
“王头领……”一个喽啰犹豫着开口道,“不如……”
“哼,你看看他们,身上绝不止这么点,就他一个人,怕什么?”他自然看出来朱晏清不是能动上手的。
“那好吧。”展昭收起银块,又看看他们笑道,“几位只一把刀就敢出来劫道,真是好胆色,佩服。”
“小子,你什么意思?”
“这人怕是个傻子吧?”
“你没看他带着剑吗,留着点神——让老大拖住他,我们去把那边那个小子先揪住再说。”
展昭赞道,“这位想是军师了,真是好计谋。”
“小子,你不要死到临头,还逞一时口快。有本事你就赢了我们老大,否则,哼——”
“在下也正有此意——”展昭笑道,看了看他们,又道,“其实,几位也真是好眼光,好运气,挑上了我们。此番我身上正是有件宝贝——这就拿出来给各位看看。”
他便拿出一枚小手电给他们看。几人凑过来看了看,自然认不出,都皱眉疑惑不已。
展昭往前一步,到他们老大前面,给他细看。又按了一下开关打开手电,正照在他眼上,他自然呆住,展昭便伸手将他手里刀拿了过来,架在他颈上。
几人在旁看了喝道,“好小子,竟敢使诈!”
展昭笑了笑,把手电关了,又将刀抛在地上,道,“我肯使诈,算你们运气好。告诉你们,我二人乃是日游神座下弟子,现在奉师命前去办事。你们竟然抢到我们头上来了。今天要不是师妹在这里,我饶不了你们几个。师妹心肠软,总不叫我杀生,我今天就放了你们,不过……”他拿出手机,对着他们照了一下,给他们看道,“你们形貌,我已经照下来了,回头自然禀报师尊,要你们下回还又再犯,师尊也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几人面面相觑,一个胆小的便扑通跪下叩拜道,“多谢,多谢大仙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
“还不去给我师妹磕三个头,谢她救命之恩。”
这人看看朱晏清,有些犹豫。她虽穿着男装,还有些发怔,不敢说话,可她容貌出众,此时强作镇定,倒也自有一股清冷出尘之气。这人也不敢多看,便去给她磕头道,“多谢仙女娘娘开恩。”朱晏清还是原样,不言不动,静静看着他们。其余几个彼此看看,也都过去跪拜了。
展昭便道,“姑且饶你们一次,去吧。”几人闻言连忙起身走了。
展昭又去将东西收拾起来,朱晏清也匆忙将东西都收了,拉着他赶紧上马就走,也不敢高声说话。展昭看她慌得厉害,也就随她,两人一口气走了十多里才停了,下马歇息。
展昭道,“我方才还没吃饱呢,叫他们扰了。你吃饱了没?”
“我那会吃了一点了。那你再吃一点?”
“好。”
朱晏清便将锅又取出来,打开了放在石头上。里面的鱼尚有些余温,他便拿饼就着又吃了。
“刚才可真吓死我了,你胆子还真不小。”
展昭一边吃一边吹嘘道,“看我厉害吧?吓唬吓唬他们就跑了。”
“还日游神座下弟子——”朱晏清说着也笑。
“要是晚上的话我也说我是夜游神了,白天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硬吹,就只说是弟子了。”展昭笑道。他方才想起书里面那个展昭说的日游神夜游神的,便也用上了。
“他们好像竟然还真信了。”朱晏清又是好笑又像是有些料想不到。
“他们信了算他们走运。”展昭又笑道。
“行了,别吹了,别一会他们又过来,可要打脸了。”朱晏清说着往四周看了看。
展昭不禁笑道,“我几时吹牛了?我都说的真的。我跟你说我练过功夫你就是不信。就他们几个那样,一看本领就不怎么样,收拾起来简单得很。”
“好吧,就算你练过,我可没练过。你一个人能打他们那么多吗?”
“他们已经没有武器了,当然不用怕。”
“还好他们没都有刀。”
“就都有也不怕,他们今天要真都拿了刀上来,那他们就真要倒霉了。只要别有弓箭,我看我们两个对付个十来个也没什么问题。”
“胡说。能跑得了就不错了。”朱晏清还有些后怕。“只能说你心理素质还真挺好的。看来整天吹牛也有好处,不但吹得自己都当真了,而且还真唬住他们了。”
展昭笑道,“我们有手电我们怕谁。”
“那东西管用吗?”朱晏清虽看他是说笑,还是较真道,“要管用的话那我们那里那些打架的也都没直接拿个这个去用吧?”
“对你们那里的人自然不这么管用,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我们这里都没见过,照他一下,他自然就懵了。”
“那也挺危险的,说不定他一吃惊就一刀砍过来。”
“对,也是要小心。不过就方才他懵那一下,够我杀他好几遍了,懒得动他而已。”
“其实……他们也是……”她犹豫着又待说不说住了口。
展昭摇摇头道,“你不要总觉得他们这些人可怜。这山上水里有鱼,林中有兽,他们不想想法子捕猎了出去贩卖,至不济也可打些木柴去卖。不肯出那力气,非得要干这个营生,也不知伤害过人命没有。就是没有害过,他们再这样,早晚要教官府拿去,有他们受的——你们那里都不愁吃穿了,还有没有这样的?”
“可能也有吧,不过很少——我也不知道,应该很少吧。骗子是很多,不过抢的应该不多。”她想了想又道,“打猎的话也不好,容易把动物都杀完都给灭绝了,砍柴就把树都砍光了……”
“所以他们抢人害人就很对?”展昭笑道,“反正他们再怎么害人,人都不会灭绝,那就没事,是么?”
朱晏清笑笑不说了。
展昭吃完,拿把干草将锅里面擦了擦,回头到水边再冲洗。
朱晏清给他倒了杯温水,他喝罢了,问道,“走么,还是再歇一会?”
朱晏清微微蹙眉道,“不知道前边还有没有。”
看她是受惊了,展昭便安抚道,“应该不会有了,敢在官道上干这个的不多,他们几个看样子就不大精明。”好在路程已经走了大半,前面没多少路了。要是刚出来就遇上这个,怕是她就要吓得打道回府了。
后面又走了几天,又换做水路,不久到了广州,他们歇了一晚,次日往海边去走了走。望着海水起伏,想他们千里迢迢一路赶到这里,也不觉有些感喟。
“就种在这里还不行?”看了片刻,展昭转头向朱晏清问道。
朱晏清摇头。“雷州。”
“好吧。”展昭叹道。都已到了这里了,还是再多走点,免得这里果然不行,那他们就白跑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