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再拿几张字纸便回去,她忽然又问道,“哎——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有姓完颜的?”
“完颜?”他倒没有听说过这个姓氏,听起来像是异族之姓,不知她打听这个姓有何用意,便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哦……诶,辽国的人姓什么?”
“辽国?辽国人姓耶律的多。”
“哦,对。”她答应了,片刻又道,“我听说,姓完颜的,好像是女真人。”
女真他倒是听人提过,只知道是化外之人,大约是在辽国那边,别的他就不知道了。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些外族人,莫非与她有什么干系?
见展昭不知情,她倒也并不失望,只出神思索了片刻,又道,“我听说……听说一些事情,你要听吗?不过不是什么好事,你肯定又得说我造谣生事。”
展昭笑道,“给我听听你还听说些什么稀奇事情。只要不出去乱说,也就没什么。”
“嗯……就是,我听说,女真人以后会很厉害。”她看着远处,眉头微蹙,又看看他,笑笑道,“也可能没事,也不一定……”
又是以后,展昭不由心中一动。又见她笑容勉强,眉间还略有忧色,又不觉暗暗好笑,道,“他们很厉害就怎么样?莫非会来打我们?”
“是啊,我就是怕他们来打我们。”
展昭心道,北有大敌辽国,西北有西夏作乱,西边吐蕃虽被击败,也未必是真心归顺,南面交趾也叛服不定,听说东北那边还有个叫高丽的,国势也颇为强大,这些她都不提,偏去说个根本没什么人知道的女真,便笑道,“要打我们的人多着呢,就真打我们,也轮不到他们。”
她只蹙眉摇头。
展昭道,“女真人就再厉害,难道还能打到这里来不成?你又是听说书人说的?”
“唔……嗯……”她吞吞吐吐道。
“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女真人会……会先灭了辽国,再……”
“再灭大宋?”展昭笑道。
她点点头。“嗯。”
不知她是在哪里听的,这些人也真敢编,恐怕女真人自己都不敢这么吹。展昭心中好笑,又问道,“你真的相信他们说的?”
“他们说得很……万一是真的呢?”
“你倒不如担心万一天塌下来。”展昭笑道。
她白了她一眼,也笑道,“反正……他们说,那是很多年以后了。”
“他们这么瞎编,你也信。以后的事,谁能知道,他们是妖怪不成?”
“他们说……有人研究过,很准的。总之你们要当心女真才好。”
展昭皱了皱眉,那些人莫不是看了什么推背图那样的流言讹语之书,散布这些谣言?难道她还真信这些?妖言惑众的罪名,可大可小,她要是总这样乱说,未必不会惹上麻烦。他便问道,“你也跟别人说这些了?”
她摇摇头。“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比较……比较好一点,我可不想让人家抓到牢里去。”
“跟别人你都没说?”
她摇摇头。
展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自己心中也还有数,他还以为她跟别人也说了。
她又问,“这个说了官府管吗?我就只说小心女真人,不说他们会打我们,行不行?”
展昭摇头笑道,“你为何一定要说这个呢?那些书都是假的,那些说书的他们自己也都知道,他们自己都不信,你去信他们做什么?”
“不是……是……”她吞吞吐吐,叹了口气,又道,“不过你们要是学会我写的那些东西,也许就不用怕他们了。”
他不禁又将担忧转为好笑,想不到她竟如此好吹大气。
她看了看他,又叹气道,“你不信就算了——对了,你叫什么啊,我还一直忘了问。”
展昭见她终于问起,便道,“我……我叫展明。”
“哦,明天的明吗——就是日月合起来那个?”
“不错。”
她点点头,并未疑心,又踌躇了一下,也说道,“我叫……朱晏清,清是三点水的清,中间的晏不是燕子的燕——是晏子的晏,晏子使楚的晏子,就是晏殊的晏——你听说过晏殊吗?”
“听……听说过。”展昭不由吓了一跳,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来路,竟直呼晏相公大名。不过看她神色,似乎只是听说过晏相公名字,却并不知道他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他挺有名的是吧?”
“是……是啊。”
“那你喜欢他的词吗?”
“他的词?呃……那……我倒不曾听过。”
“咦,那你怎么知道他的?”
“我……我是听说他在朝为官……”
“哦,对,他也当官哦,我还忘了。”
“是……是啊。”
“那不知道他的官大不大——对,我也想起来一点,他好像就是当官的,好像官还不小?嘻嘻,那我要不要去他家打打秋风呢,不知道会不会被赶出来。”
展昭心道,那恐怕会。看她的样子,仿佛就打算闯进晏相公家里,说,我是来打秋风的,快拿好吃的好喝的来。想着不由微笑。看她似乎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想必她家人将她照料得很仔细,就是不知为何一个人在这里,一直不曾见有她的亲友过来。
他想着,一边道,“我也听说他的官像是不小,你还是不要随便提起他的名字了。”
“哦,是吗,说一下没事吧?那要不我以后就跟人说我的晏是上日下安的那个就行,可以这么说,是吧?”
“不错。”
这天他过去,见那无赖少年又在动手动脚,两人正在推推搡搡。他忙快步过去将那人推开,见朱姑娘眼圈发红,气息有些散乱,抬手拂了拂发丝,皱眉气恼不已。展昭回头向那人斥道,“你再如此无礼妄为,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却还满不在乎道,“我碰她一下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有什么娇贵的?”
展昭见此人如此无赖,也不由恼怒。“你再这样,那别怪我剑下无情。”
他瞥了一眼展昭的佩剑,虽有些惊慌,还在嘴硬,冷笑道,“你敢伤我?你要敢伤了我,你以为衙门会放过你?”
朱姑娘也有些惊恐,微微摇头。
展昭也微微冷笑道,“你当街调戏良家女子,虽不是死罪,可我要切了你一根手指半个耳朵略示惩戒,也不为过。就到了府衙里,也未必会怎么样。你如此德行,恐怕朱姑娘也不是第一个受你欺侮的。既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也就没什么娇贵的,少个一星半点想也无妨。”
他拔剑一挥斩断一截树枝,又将剑回鞘,冷冷道,“你下回要还敢,最好先问问自己能不能躲过我的剑。”
那人看了看他,恨恨地道,“好,你行,你给我等着。”向从人喝了一声“走!”转身去了。
展昭回头,见朱姑娘还面色苍白,便道,“你受惊了。”
她呆呆摇了摇头。
展昭安抚她道,“放心,他不敢过来了。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他要还敢再过来乱来,我一定不放过他。”
她点点头,又看看他,勉强笑了笑道,“你拿把剑吓唬人,也怪吓人的。”
展昭看那人已走远了,便笑道,“我就是吓唬吓唬他,不然他实在太烦人了。”
她点点头。“幸亏你过来。他胆子也太大了,我还想在大街上,他怎么也不能……不能怎么样。”
“这里偏僻了些,来往行人不多。”
“嗯。”她又点点头。“我就是挺喜欢这棵大槐树的。”
展昭暗笑,心道,她做买卖,不去人多热闹的地方,偏还喜欢清静。便道,“过两天大相国寺开市了,要不到那里卖字去,那里人多,想来买卖能好些。”
她眼睛一亮。“大相国寺?我听说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随便进去。”
展昭心道,大相国寺在京师也颇有名气,开市时极为热闹,看来她只是听说,还没去过。便道,“到开市那天,自然都可以去。”
“它经常开吗?”
“一个月开五天,初一十五和逢八开市。”
“逢八?就是初八十八二十八都开吗?”
“对。”
“哦。就是进去找个地方就行?有地方吗?会不会别人都占满了?”
“反正你也用不了多大地方,不过几尺地,怎么也能找出来。就是要去得晚了,就没有什么好地方,只一些偏僻角落了。”
“哦。”
展昭看她还迟疑,便道,“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你要不放心,先去看看转转也行,要不想去也就算了,都无妨。你要不熟,下回我先跟你去。去一趟,往后你就知道了。”
她歪头想了一下道,“那我先去看看,看看里边都有什么好玩的。”
展昭笑道,“要我跟你一道去吗?”
“你……有空吗?”
“唔,这两天应该没什么事情,我往常也常去那里转转。”
“哦。我看你常常在外边溜达,你没上班?我是说,你没干什么活……就是赚钱……”
“哦……我……我家里种了些田,有时候忙,有时候闲一阵子。”
“哦。”她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没有再问。
“那后天我来找你,去大相国寺看看?”
“好啊。那你有空的话就过来——你要是有事,就不用了,我去不去都行。”
“好。”
她看看他,又问道,“你上次说你在衙门当差,那你到底是不是官府的?”
“我……我也只是充个差役,哪里敢称官府的?”
“什么是充个差役?”
“就是家家户户都要轮流到衙前当差,这是官府的规制。”
“哦。在衙门上班挺好的啊。”
看她提到官府很是避忌,倒又说去衙门那里做事好。展昭一边心里想着又一边摇头道,“白白去干活,有哪里好?”
“你们不发工资……工钱吗?”
“我们又不是府衙吏员,哪有工钱?其实为官府当差,倒也是该当的,不过……”他低声道,“大家也并不愿做这些苦差,费力干活且不说,倘有丢失延误,都是麻烦。”
“哦。”她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不过也有好处,毕竟在衙门待过,也认识几个人,倘有恶人逼抢勒索,却不必怕他,只管带去见官。”
她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展昭看看她,终于问道,“你……你家人可在这里么?我看你似乎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人照应。”
她沉默了片刻,道,“嗯,我……我跟家人走散了。”
“你们在哪里失散的?要不要我去帮你打听一下?”
她摇摇头道:“不用了,谢谢,我……我下次自己去找一找就行了。”
看她总不肯详说,他不好多问,只道,“那……希望你早日找到家人。”
她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