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破庙，夕阳。
晚霞把天地抹上血红，悬崖边有一个绿色倩影，似乎在笑，如一碗陈年老窖，一口灌入嘴中，小二捂着脑袋，向上前去拉住这道身影，然而这身影一跃而下，悬崖化作巨兽，一口吞了下去，夕阳似是巨兽的独眼，对着小二露出贪婪的神态，而后再张开嘴，向小二扑来。
霎时间天地一黑，小二惊叫着坐了起来，浑身是汗，原来是一场噩梦。
“翠儿姐...”小二恍惚，对之前发生的一切，感觉那么不真实。
“臭小子你可终于醒了，有没有哪不舒服的？”刘妈妈近前，侧坐到床沿，端来一碗水，“来喝点水，东苑的霓裳姨娘和牡丹姐都来看望你。”
小二抬头，见两位女子在刘妈妈身后，一个神情淡漠，是东苑的霓裳，一个面色憔悴，是巧云轩的牡丹姐。
“小二听说你去找小翠了，你见到她了吗？她现在在哪？”牡丹急切，双手攥着一块手帕，似是要拧出水。
“翠儿姐她...”小二有些犹豫，但还是把那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牡丹瘫坐在椅子上，眼眶又红，但是随即看向霓裳：“妈妈，翠儿坠入悬崖，未必就死了，而且生要见人，死要...”
“赵小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小翠不可能生还了，不需要再浪费人力去做这些，如今楼主计划大事。”霓裳对牡丹说：“你好好准备夏天的青莲诗会，小翠的事情到此为止了。”说罢，便离去了。
牡丹咬紧嘴唇，眼泪溢了出来。过了一会，看向小二，坚定的说：“小二，带我去，我要去找翠儿。”
“好，牡丹姐，我们一起去！”赵小二拍着脑袋就要起来。
“你给我坐下！”刘妈妈收起笑脸，对牡丹说：“翠儿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但事已至此，你也要节哀。等这几日忙完，我去一趟落凤坡，将小翠的尸身带回来。但小二近期不宜出门，望你见谅。”
“不，刘妈妈，我没事的，牡丹姐说的对，小翠也许还有生还的机会，我一定要去救她！”
“你已经晕了七日，何人能从落凤坡崖底存活七日？”
“你武功那么高，消息那么广，为什么能救我，不能救翠儿姐？”
“臭小子你当老娘是神仙？救你是见你放学迟迟未归，我哪里知道翠儿的行踪？”
小二面色倔强：“反正不论怎样，我一定要去落凤坡，现在就去！”
刘妈妈见状，并指点在小二的昏睡穴，朝着牡丹笑道：“小二年少，不分轻重，吵嚷了姑娘，今日天色已晚，就不耽误姑娘的大好时光，姑娘前几日拒了马公子，如今还要妥善处理，免得再生事端。”
牡丹微微欠身，不再言语，准备离开。
“牡丹姑娘，我知你心情，只是小二杀了森罗殿的人，我又打伤了他们的长老，如今他处境不善，所以我...”
“刘妈妈不必解释，牡丹并非好坏不分之人，但小翠与我情同姐妹，我是一定要将她寻回的。”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咱们燕子楼，到头来都是苦命人。”刘妈妈叹息，回头望了一眼小二，气色比往日好的要多，翠儿送的木剑挂在床头，已经被她拼凑并找人修好。
“也不知此番送你离开是福是祸，燕子楼终究要成为是非漩涡，早些走也好，跟着那群道士，好歹身家性命是无忧的，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你成亲生子。”
几声敲门声，门口站着一个汉子，肩披着一个白色毛巾，正是张龙。
他站在门口，也不进来，问道：“见过芙蓉苑主，小二好点了吗？”
“今儿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你进来吧，站那做什么，正好托你点事。”
张龙向前：“有什么事您吩咐。”
“帮我租个乌篷船，明晚用，来回约莫个把月，这是银子。”
“真这么严重，要把小二送走？”张龙显得有些不舍，虽然平时经常教训这小子，但也是看着长大的，西苑的人照料着，从未吃过什么大亏，这一下走这么远，而且不知归期，这大汉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好男儿志在四方，难道像你们一辈子窝在妓院？总要出去闯闯的，不过是提前了些。”刘妈妈拿湿毛巾擦了下小二额头的汗，继续说：“我已经安排妥当，此行不会有差，而且我们燕子楼也不是好惹的。”
张龙褪去，灯火熄灭。
次日晚，厨房后的小舟旁，三人，其中一个少年，背着硕大的行囊，腰跨一把木剑，神色有些落寞。一名青山剑客，抱剑靠在沿岸的柳树，盯着月亮，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剩余一人正是刘妈妈，此时打理着小二的衣服褶子，道：“这次出行，要听你燕叔的话，他送你到炎州，剩下的路就需你自己走了。天天嚷嚷着要学武，这下顺了你的心意，断不能叫苦，半途而废才是。”
少年盯着美妇人不语，任由她在身上拍打。
“到了炎州，你得打听这画中女子，把这个冰心果和这滴麒麟血交到她手里，这是救命的事情，一定要优先办好。”刘妈妈拿出一个玉盒，一个瓶子，塞进小二的口袋贴身收藏，又拿出一幅画，指着说：“她本名花如月，因号称玉面狐狸，亲近的人叫她玉儿，年岁比你稍长，但功力天差地别，你见了面，不要失了礼数。”她把画卷起来，塞进小二的行李，又拿出一些瓶瓶罐罐塞了进去，有几个让小二贴身收着。
“出了炎州，就是豫章，到了天人道观，就说找孙道长的，自会有人引荐，届时你把信给他，我与他有点人情。道长是有本事的人，你能跟着他学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又拿出几封信给小二，一一交代清楚。
了了，妇人摸着少年的头，道：“以后咱们小二要做顶天立地的大侠了，等你学成，妈妈就去接你回来，或者你想去哪，我也不拦着，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记得我说的，既要时刻清明，也要事事甘心，妈妈不求你名扬天下，只希望你普普通通，平平安安。”
小二有些不舍，又因小翠的事情有些赌气，终究是少年心气，又以为真的仅仅是去道观学武，也不曾细想学个武非得跑那么远，此时对着刘妈妈道：“我一定会学成，然后去做一个响当当的大侠，不要明明一身武功却还要藏着，白白让无辜的人受害！”
说完跳到舟上，燕极乐也一个纵身，脚尖轻轻落在舟头，未惊起一丝波澜。
小二解开舟头绳索，起桨，推舟，向舟川的大码头划去。
身影在月光下顿住，对着岸上目送的妇人道：“妈妈保重，待我扬名，给你买最好的料子做衣裳！”
说罢，不再回头，逝向远方。
杨柳岸，微风吹拂着刘妈妈的裙角，她抬手扶了一下头发，高高盘起，倭坠低梳髻，连娟细扫眉，遮住了一半的月光，碎落满地的银白色。
“娘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