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巅,残阳西照。
不知其年月。
两道人影与长天共色。
细看去,一人是名老僧,身着破旧百衲衣,胡须长而白,却面色红润光滑,尽显慈悲。老僧面前约五六米处,是一个道士模样的青年,不持拂尘,却拿着一柄木剑。
“静虚,你为何至今不能悟得‘天乃道,道乃久’?”僧人开口,望向道士。
“二师祖教训的是,但静虚的道,是明心见性,内求真我。”
青年道人作揖;“如今与师叔祖一战,无非‘道不同’三个字。”
老僧嘴上叹息,眼神却是平静,开口说道:“既如此,便来吧。”
静虚道人拔出木剑,看向僧人,边向前,边道:“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师叔祖,你的道错了。”
僧人咧嘴;“贫僧前半生参禅,后半生悟道,如今佛道归一,踏入天道境界,你如何能动摇我心?”说完双手合十,道了声“无量天尊”,一掌拍向道人。
那道人连续出十二剑,风起,云聚,雨落,浪涛,踏浪前行,合并一剑斩出,天地变色。
“无我十三剑?第十三剑还有些味道,前面不过是些借势的鸡肋。”老僧神态平静,身上浮现五色光芒,双手以开山之力合十,夹住木剑,看向道人,随即左掌右推,破开剑招,右掌前推,掌中似有星辰闪烁,把道袍压的紧紧贴在胸口,尚未击中之时,道人身上燃起金光,如大日降世,欲压残阳一头。
“这就是你参悟的‘大日如来’?倒是像我佛门弟子。”老僧微笑。
“师叔祖见笑,且看这一剑如何。”道人高高跃起,身影飘渺起来,刹那间消失,再出现剑尖已刺进了老僧的眉心,却是不能更进一步,剑柄被他死死抵住。“先伤人再出剑?”一滴金色血液从其眉心流出,老僧惊叹:“这‘一剑飞仙’被你使得青出于蓝,已超越了红尘剑法。”
道士皱眉,收剑,再出,与僧人大战起来。霎时间,泰山之顶剑气纵横,乱石飞舞。
二人之间,各种武林绝学信手拈来,不拘泥于拳法剑招,身上无一处不是兵器。
战到极限,和尚念了一声佛号,双手破开金光,化掌成指,点在道人胸口,顿时道人口中喷出鲜血,身如风筝断线般掉落,眼见就要掉落山崖,其掌风挥斥,拍在地面,地面轰然裂开,道士借助反震之力欲要起身,而僧人见此机会,毫不留情,抱起碎开的巨石砸向道人。
道人吃力,再难坚持,直直摔下山崖。
身形坠落之际,他的脸上竟然浮现一丝微笑:“也是落崖么,也好,也好。”
大日衰落,残阳依旧,红色的晚霞如当年一样,把天地染上鲜血。
隐约间,他似乎见到那同是残阳下一抹翠绿色,青衫剑客在江上舞剑,醉醺醺的道士放歌,一幕幕一往往,如跑马灯般在心间投映了出来。
那是很多年前。
四月的江南裹在春花里,像卷心菜露出了尖尖,河水流淌过农户的锄头,缠绕过文人的笔墨,汇聚到莺莺燕燕的燕子楼姑娘的酒杯中,路过的迁客骚人一饮而尽,入喉了一整片的温润。
燕子楼是舟川县有名的青楼,分东西两苑,东苑朝阳,接待的是朝堂的贵客,多艺妓,唱跳才貌俱全,若是有大老爷见着,选上了,便是一夜风流,亦有那风流才子,只谈风花,不聊月下的,一夜过去,往往也有不少佳句传出。
西苑背阴,多的是江湖客,可佩刀入内,酒比东苑的烈,碗也更大,偶尔有附庸风雅之徒,想学着东苑的老爷们小杯品酒的,便会引起哄堂大笑。但走南闯北的江湖人,又有几个是怕羞的,难得来了这燕子楼,总也要文艺一番,然后写出什么“江湖催人老,恩怨情仇一刀了”的可笑句子。
是日,西苑来了一位贵客,如何见得?只见那客人,身披铜甲,高九尺有余,手上一柄开山斧镶着金环,目押二百斤朝上,虎目长髯,一对金马靴子价值百两,入座,把斧头往桌上一拍,桌腿处灰尘乍起,道:“小二,给爷爷来壶最好的酒,并来说说你们有什么菜。”
“来了爷!”
一声清亮的答应,从堂口闪来个少年,约十五六,清瘦,目光有神,衣着跑堂制服,左手提壶酒,右手拿本册子,溜到桌旁,介绍到:“这位爷是头次来?要散点还是整套活?”
“散点如何,套活如何?”
“散点就是小的把菜单给您,您慢着看,瞅好了吆喝一声,我来给您下菜,套活就是您给十两银子,咱上什么您管不着,但管您吃个饱。”
虎目公一顿环视,突然眼睛一亮,手指一桌“这菜是什么,有何说法?”
“爷您目光如炬,这是咱燕子楼特有的招牌菜,名龙凤呈祥,取的是青山幼蟒,镶的是舟川种植的凤凰藤,外层经蜜汁油淋浇而成,爷您若是头回来咱们舟川,不妨小的给您整个套活,您试试,包管您吃饱吃舒坦了。”
彭!一袋碎银砸在桌上,虎目公从中掏出一个小的,扔给这少年,道:“就应所言,好好给爷上菜,少不了你好处,赶紧去吧!”
“得嘞爷,爷您怎么称呼,我去和后厨打个招呼,让他们麻溜的!”
“你就说,这是赤髯公的菜,想必能给厨子们加快些。”
嘶!周围人一阵吸气,赤髯这个名头,在江湖也算是响当当,原本此人长髯为黑,十年前因寻仇,灭了青云门上上下下二百四十口人,据说连二小姐养的宠物猪都没放过,此夜以后,黑髯因被鲜血染红,故江湖人称赤髯公,为逃避官府追捕,北上闯关,与匈奴厮杀,近些年战功赫赫,据说武功已达化境,一手开天斧无人可撄锋,不知今日为何回到了江南一带。
店小二回到后厨,对着个宽厚的膀子,说道,“来了个大爷,要整活的,出手不算阔,你给安排一桌”,厨子头也不回,嗡了一声。小二也没理会,趁着闲一刻,从窗户翻出,楼后就是一小船,这个季节,也有荷花骨朵冒出。
少年是西苑主事刘妈妈捡来的弃婴儿,襁褓刺绣个“赵”字,名儿起的敷衍好养活,索性就叫了“赵小二”。
此时他来到院后,有几层石阶下水,石阶旁竖着个铁桩,拴着一扁舟,大小约能载得两三人。
赵小二朝着小舟一跃,平躺,掏出破旧的一本书,书名江湖轶事录,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船儿微微荡漾,厨房烟火气飘来,给明媚的阳光笼了一层纱,少年郎眯着眼,把书放在胸口,并指成剑,对着烟轻轻一划,道“开天!”
此言一出,没有任何变化,一只鸟扑腾从旁边飞走,碰落了枝头的春花,恰巧砸了一脸的灿烂。少年扑哧一笑,真是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