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马利福利院的牌匾终于出现在了马车的前方。
这似乎是一处废弃的堡垒,大概是在里昂区的惨剧发生之前,帝国军队所驻扎的哨所。原有的牌匾早已经褪色木朽,唯一剩下的只有用木桩钉在湿软的土地上的指向标。
看着即将抵达的建筑,诺顿朝车内说道:“嗯,你们去沟通便是,待会我守着。”
闻言,阿祖拉好奇地探头朝窗外看去——这间福利院比想象中的更大,像是一个内含操场的军营。
大部分原本是窗户的地方用木板钉了起来,防止晚上被寒风刮走了珍贵的热量。
离福利院还有一段距离,就已经能够听到里面的孩子的喧闹声。大部分在街道上游荡的,看起来游手好闲的本地人不知为何都选择了避开了那个地方,也许是良心发现,又也许是另有原因。
露丝同样撇了一眼外头,但重点放在四周的人身上,她挪到车头,小声地在诺顿耳边说:“如果那群想霸占这里的混混还在找机会,这里一定会有他们的眼线。诺顿,你得小心点,记得注意一下始终在这周围假装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好。”诺顿点头。
很快,马车在距离福利院还有一段距离的,约有一个街区远的地方慢慢停了下来。
这里的土质酥软,马车很容易就在上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折痕。打开车门之后,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骚味,古怪的酸臭味一直萦绕在众人的鼻边。
若是说在大道附近的房屋和居民还多多少少有挣扎过活的愿望,在里昂区的深处则更多的是那些只是草草打起了棚顶,便躺在污泥之中消磨着灰暗的时光的人。他们形容枯槁,神态呆板,爆起一层灰白皮屑的青色的嘴唇间,总是不断飘出低微、茫然而又象灰烬般灼热的呻吟声。
“麻烦诺顿你守住车,也不必做什么大动作,就守着就好。”尽管诺顿已经先揽下了这个活计,图兰下车时还是多嘱咐了一句。
诺顿闻声点了点头,便就将马车停在此处。
看着四处的景象,四周的气味顿时钻入鼻腔,阿祖拉掩住口鼻,皱了皱眉低声说:“我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
“多习惯一些地方,总会有好处的。”老侏儒笑笑。
“习惯……我可不打算长时间呆在这地方,不过现在也没得选啦。”阿祖拉叹了口气,招呼着安昂待在身边,一路来忍受的眼神实在让她有些不悦。
“为了我们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总是会有些无奈的。”米勒的目光在四周的居民中游离。
露丝则谨慎的窥视着四周的环境,这里的建筑可以说是杂乱无章,丝毫不在乎彼此的生活质量。很多时候,完全是因为有个空地所以在上面草草搭了个一吹就倒的小破棚。
这样的布局反倒迷惑了他,一时间分析不出可用的信息。
得见露丝的举动,阿祖拉和图兰似乎是被她左右探视的眼神所提醒了,下意识地注意起四周的状况。
在看似凌乱的街道里,无论在明,在暗,都存在有不少可以观察窥视的地方。
在里昂区还没沦为贫民窟时搭建的,已经大多变成了残垣断壁的砖制建筑上,有一些很明显有着什么意识的居民在那之上搭建了自己的小屋。
如果有人想要把此地化作战场的话,四周并不缺乏可以临时化作掩体的材料。实际上,这片街区对于“外来者”相当的不友善。
因为这些蛛网般串联的暗线,完全足够让一群有足够的战术意识的人悄无声息的钻到一支队伍的后方,并突然发起袭击。
“原来如此……仿佛战场一般啊。”
当众人为此地暗口无数,纵横纷乱的建筑结构感到担忧时,图兰翱翔在空中的雄鹰,已经捕捉到了一双正在暗处默默地观察着众人的眼睛——那是一双灵动的眼睛,还没褪去的稚嫩中带着野猫似的狡黠。似乎已经观察了众人很久,那人正在转移位置,一点一点地朝着众人驻足的方向赶来。
“呵……有个朋友在朝我们走来。”老侏儒笑了笑,“各位有什么想法吗?”
“能判断对方的态度……吗?”听了老师的话,米勒顿时警觉起来,右手搭在了腰间的武器。
“先看看是敌是友?如果能多个朋友总归是好的。”阿祖拉倒是没多少惧色,对她来说,此时身处的环境才是头号大敌。
“恐怕那孩子就是‘德莱维’了吧。”老侏儒捋了捋胡须,“如果老夫所料不错。”
“也就是梅利安涅先生所说的‘黑发机灵鬼’……吗。”听到这个名字,米勒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老侏儒点了点头。
“是嘛……”阿祖拉给了身边安昂一个指令,警戒起来,“先接触看看吗?”
“当然,孩子。”
图兰表示赞同。
在大家聊着如何与对方展开接触的时候,砰,一枚小鸡蛋大的石头打在了诺顿坚实的盔甲上,石头扔来的方向在一处阴暗的巷角,由于两旁全是不找从哪里找来的搭房用的稻草,就算在大白天也很难看得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piss。”
那双机灵的眼睛发出了一声传唤,然后又消失在了巷角口。
“呵,原来如此吗。”老侏儒骑上了狗,“跟上吧。”
“拿出能让他托以信任的能力吧。”说着,米勒迈开步伐跟了上去,几人紧随其后。
钻进了巷角之后,大家才发现,在稻草的后方,竟然别有一处天地——这是一个被两栋业已废弃的房屋包夹住的三角形小后院,坐落着一个已经干枯的水井和半塌的畜棚。斑驳的石墙露出的砖块正好够一个够灵巧的人自在的上蹿下跳。
而那个引导了众人来到此地的小伙子,已经自在的坐在了井缘边上。
老侏儒倒是不急,他慢慢从骑乘犬身上下来,然后高举着双手:“孩子,你叫我们过来是为什么?”
“我看你们好久了。”
那个年轻人有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小麦色的皮肤因为日晒而变成了肉红色。他又瘦又高,就算坐在井口边上也能够俯视团队里较矮的露丝,那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灵性眼睛,正带着一种毫无遮掩的好奇打量着这一行神色各异的“冒险小队”。
“哦?”
图兰忽然间注意到,在年轻人蓬乱的黑发里,似乎藏着某种小小的,像是牛的尖角一样的东西。
他十分精心把刘海梳在了额头的前面,导致人粗略一眼,很难注意到他在外貌上的那点“异于常人”的小小特征。
老侏儒皱了皱眉头。
一旁,米勒一瞬间就看清了年轻人额头上的小角,甚至注意到了,在他亚麻布长裤之中,似乎有着什么小动物一样的东西,正在卷着裤脚悠哉的晃动。
提夫林吗……虽然在书上早有耳闻,不过没亲眼见到还真是没想到和人类之间的外貌差异真的如此微小。
这一发现不禁让他对少年多看了几眼。
“让我猜,你们是来帮马利姊姊给那些可恶的嚎叫帮一点教训的对吗?”少年坐在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你们骗不了我的眼睛,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一队开着马车冲进里昂区深处的,全副武装的队伍更像佣兵了。”
“如果你觉得我们这样寒酸的队伍也算全副武装的话,小朋友。”露丝笑了笑,“不过你倒是没猜错,我们确实是听闻了修道院的事情才过来看一下。”
“那么,能跟我们仔细说说,这个所谓的嚎叫帮到底打着什么算盘吗?”
“不要叫我孩子!”他赌气似的从井旁站了起来,但是又很快恢复了猴似的灵动的姿态,“任何有超过50金币的存储的人都绝对不会有兴趣钻进这种又脏又破的小巷里的,除了福利院,这里连一个卖面包的小商店都没有!”
“嗯……”图兰低垂着眼,思索着。
“小鬼,你站那上面也不怕摔下去么。”看着这个小家伙,阿祖拉双手抱胸看着他,揶揄地问。
“那你们平日里都吃什么,去广场上抢布施吗?”接二连三的问题让这个少年一时卡壳,一时不知是该先反驳阿祖拉还是回复露丝的问题,好在图兰这时解围道:“先一个一个问题问吧,别着急。”
“嚎叫帮是一群坏蛋,他们以为他们用肌肉就可以在这个臭水横流的里巷中闯出名堂。”话语在嘴边酝酿了一下才说出口,少年决定安装自己点节奏回答,“实际上他们就是一群笨蛋!前几天早上马利姊姊出门的时候,他们拿着大棍子和长刀子闯了进来,叫我们拿出配得上对他们尊重的献礼。”
“我们大家吓坏了,可是谁也不愿意告诉他们福利院里吃的和用的放在哪里,他们就自己到处翻,砸坏了好多瓦罐和桌椅。可是他们完全找不到马利姊姊放钱的地方!最后,那群混蛋把两个没跑得急的少年揍了一顿,就离开了。”
“在马利姊姊回来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之后,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好久好久,然后她叫了认识的医生给那两个小孩包了扎。让我们这段时间不要再随便打开福利院的大门出去玩,瞧,她还给了我这个。”
说着,少年从衣兜内衬里宝贝似的掏出了一个皮革已经有些许发黑的小腰包,“她说,如果那些人下次再来,而且又要伤害福利院里的人的话,就把里面的钱给他们,里面的钱不多,但是这是一种态度的表明。那些坏蛋打人是为了立威,有了好处他们就不会这么鲁莽了。”
老侏儒点点头,“不过,如果有这么一波外人突然来访,恐怕他们也会坐不住吧……”
“我才不要拿钱给那些横行霸道的混蛋!”说到这里,少年的眼睛里闪过了还没被穷迫的生活磨平的戾气和不甘,“梅利安涅叔有钱,他绝对不会像马利姊姊一样对这种事善罢甘休的!就算要用钱,我也要拿去给那些愿意教训这些只会用勒索敲诈吃饭的家伙吃苦头的人!”
“哼,你猜我们平时都吃什么呢。”提到这,少年又站到了井缘边上,好似还在跟刚刚叫自己小孩的露丝赌气。
“呼……”老侏儒笑了笑,“如果是我猜的话,你们首先自己有种东西,然后和一些老店铺甚至和一些神殿仍旧有来往,以此换取食物。”
“反正,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方式弄到吃的用的就是了!只要马利姊姊在,福利院就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