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青山是栖贤山的一支余脉,沿着大青山向东远眺,大青山一分为二,北边称为“太平山”,南边称为“小青山”。
山下“青霞城”,“太南城”,“广府城”皆坐落于大青山一脉之下。
昨晚的雨迹尚未在青霞城消散,清晨金色的阳光照射之下,反而泛起雾腾腾的一片。
此刻街上一老一少穿过薄雾而来,少年很是喜欢大清早雨后清新的味道,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
老者身形佝偻,头发灰白。
少年强健,年岁十八,嘴边的绒毛已经崭露,却一脸忧色。
少年盯着老者,眉头轻蹙,语气关切,道:“秦师兄,要不你就留在青霞城吧。”
“没事我也能常去看你,掌柜的也能照拂于你。”
“张居宝,不要看我在此住了七十年,我可是很少出来。”
秦师兄没有搭话,一路走一路细数过去的往事。
身形佝偻却十分利索,脸上皱纹虽多但有几分红润,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这家店铺的老掌柜年轻时,跟我关系很好,可惜老掌柜过世之后,再没进去过……”
秦皓站在门口良久,微风吹着灰白的发丝。
张居宝宽慰道:“秦师兄,要不我们进去坐坐。”
“去哪?”
忽然秦师兄换了一种语气,迷茫的问道。
张居宝知道,这是秦师兄又犯糊涂了,因为这事,时常受人捉弄。
只要有人模仿徐大师,秦师兄就跟风筝一样,极易受人摆弄。
好在一会儿自己就清醒了。
张居宝立志不要成为秦师兄第二。
“这家酒楼的‘大红花’后劲很足,掌柜从来没有将醉客扔到街上……”
“怡仙楼曾经有个花魁名动山南,很可惜无缘得见,也不知道现在流落到何处……”
一路走来,秦师兄说了三四句,指了三四户人家,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不再言语了,只是蒙头走路。
张居宝想,看来秦师兄这七十年,真是很少出门。
侍奉徐大师七十年,不要说送连句话也没有,一点情分也没有,张居宝紧握双拳都发白了,也只能悄悄叹口气。
“进来吧。”
秦皓停在一处黑色朴素的院门前,怀中掏出一把钥匙,十分熟练的打开,走了进去。
入眼影壁,刻着一幅飞升天宫的砖雕。
白色院墙下,留着一个成人大小的深坑,挖出来的污泥都堆在墙角,洁白的墙壁已经污秽不堪。
不会是埋我的吧,张居宝想着,但很快就笑起自己来,脚步却不由得躲开。
正对面则是光洁明亮面阔三间的过厅,房门都敞开着,地上铺着书青色地毯,当中只摆着几张桌椅而已。
这是一座二进院落,显得精巧雅致。
“这是我二十年前买的一处院落,想着在此养老,”秦皓指着前院大坑,语气很是淡漠,道:“想托人从中州泰德太东山移植一棵大?树,但始终没能做到。”
“秦师兄,你现在也可以移植,到时候店里来给你帮忙。”
秦皓变得消沉,勉强一笑道:“有缘再说吧,我收拾一下,你先坐坐。”
没一会儿,秦皓端着茶盘从后院过来,张居宝起身想接过去,但被秦皓拦了下来。
茶盘放在桌子上,张居宝仔细一看,除了茶壶和茶杯,还有一件巴掌大的玉册,和两枚玉简。
张居宝抬头疑惑的看着秦师兄。
秦师兄笑着拿起玉册,交到张居宝手里,道:“这是这座院子的地契,我送你了。”
张居宝赶忙放回去,连连摇头,道:“秦师兄,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秦师兄声音都有些颤抖,动容道:“感谢你这三年在店铺里照顾我,这是你应得的。”
见张居宝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秦师兄倒没继续坚持,反而拿起一枚玉简,又交到张居宝手里,并示意他查看。
“通宝诀。”
张居宝将玉简贴在额头不过几个呼吸,便回过神来。
身体“腾”的立在地上,右手死死地抓着玉简,眼睛死死地盯着玉简,鼻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这可是通宝诀啊。
五行之中,三界之内,周天万物,无不明察。
有了它自己就可以成为鉴宝大师,尊严、地位、将不再是梦。
再也不是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厮。
再也不是给人端茶递水的杂役。
再也不是让人任意辱骂的奴仆。
自己决不要成为第二个秦师兄。
张居宝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攥着玉简的发白手都止不住的颤抖,就连身体也站不稳。
“咳,咳。”
张居宝猛打一激灵,呆呆望着一脸笑容的秦师兄,这才回过神来。
张居宝咽了一下唾沫,艰难的说道:“秦师兄……”
秦师兄轻抿一口茶,若无其事的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这是我的通宝诀。”
“如果你想出人头地,这就是你唯一的机会。”
“秦师兄,这太贵重了,我……”
“张居宝,你想一辈子伺候别人吗?”
秦师兄放下茶杯,恨铁不成钢。
“被徐峤当狗一样使唤七十年,辱骂七十年,侮辱七十年。”
“你难道想做我的翻版,永无出头之日,被人一辈子踩在脚下。”
“不要成为我,不要成为我,不要成为我”
说到这,秦师兄双眼圆睁,双颊涨红,弓着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张居宝轻拍着秦师兄的后背。
“你是谁啊?”秦师兄回头呆滞的看着张居宝,呆呆的问道。
张居宝业已习惯老人不时的遗忘,只是轻轻地拍打后背。
良久老人才回过神来,眼神早已没有了激烈,只剩平静。
秦师兄举起茶杯,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谢谢你,张师弟。”
张居宝放下玉简,端起茶杯一口饮下。
“咣当。”
茶杯摔在地上,张居宝也瘫软在地。
张居宝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厉声问道:“秦师兄,你要干什么?”
秦师兄平静的看着张居宝,语气平常道:“抱歉,张师弟,我老了,老到回家都做不到。”
“我是秦家的罪人,可我不能一错再错。”
秦皓卷起地毯,地上赫然勾画着阵图符文。
两个八卦阵图并排而列,中间有数道细线连结起来,四周篆刻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符文。
秦师兄一边摇头,一边无奈道:“我太老了,老到连你这样的资质都得费尽心思。”
“你也不用喊,此院中有禁制,没人能够听到。”
光是卷起地毯就让秦皓喘息了好久,身子差点站不起来。
费力的拖着张居宝进了左边的阵图,将五种颜色的灵石卡进凹槽中,自己则坐到右边也是同样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看着惊恐又愤怒的张居宝,最后摇摇头,自嘲道:“若是当年,我怎么会夺舍你。”
“老东西,你真是畜牲不如,亏我对你那么好。”
张居宝浑身不能动弹,情急之下,只顾得大喊大叫起来。
“啊啊啊……”
“怪不得没人来送你,只有我瞎了眼对你那么好……”
秦师兄充耳不闻,手中不断掐诀,五颗灵石亮起,法阵沿着线条不断亮起,张居宝越发的焦急。
“老糊涂蛋,还不给我倒茶,像个木头傻杵着做什么。”
尖刻又厌恶的声音传来,秦师兄一听瞳孔一缩,掐诀变得犹豫起来。
“老糊涂蛋,你听不见是不是,你个蠢蛋、笨蛋、驴蛋,赶紧给我滚过来。”
秦师兄身形有些摇晃,就连法阵的光芒都闪烁不定。
“秦皓,”对方咬牙切齿,声音高八度,尖叫道:“你还不赶紧死过来。”
秦皓打一激灵,眼中透着茫然,缓缓的站起身来。
对方一喜,皱着的脸庞放松开来,说道:“把你张师弟拖出来。”
这话一出口,张居宝就后悔了,徐大师绝不会这么客气称呼自己。
秦皓看着已经熄灭的法阵,眉头一皱,不理张居宝,继续坐了下去,又开始不断掐诀。
“老糊涂蛋,老糊涂蛋,老糊涂蛋……”
张居宝再一次模仿徐大师,双眼瞪着天花板,鬓角青筋暴起,口气越发的急切和严厉。
张居宝明白,虽然秦皓恨死徐大师,但最怕的也是徐大师。恶人还需恶人磨,只有唤起秦皓内心的恐惧,才会打破他的阴谋。
“老糊涂蛋,茶水凉了,你还不给我换去。”
“老糊涂蛋,我的毛巾呢,你瞎了,你还不给我拿过来。”
“老糊涂蛋,地上一团乱,你赶紧收拾去。
这些话一句句直往秦皓耳朵里钻,一次次冲击着秦皓的记忆,和不牢固的内心防线。
秦皓想保持住法阵的稳定,但总是闪烁不定,掐诀的手不停地颤抖,脸色发白,灰白的鬓角早已被汗水浸透。
本就毫无法力,强行催动阵法,倒是让自己更加虚弱。
“老糊涂蛋,小糊涂蛋在哪,赶紧给我叫过来。”
“张师弟,师尊叫你呢。”
秦皓终于被“唤醒”,蓦然起身,站到张居宝身边。
“秦师兄,我现在不能动,你先把我扶起来。”看着眼中失神的秦皓,张居宝字斟句酌的说道。
秦皓刚想上手,竟又清醒过来,惊诧的看着张居宝,手缓缓的退了回去。
张居宝有些绝望的看着秦皓缓缓的离开视线,只能盯着空空的天花板。
秦皓再一次回到法阵,刚刚驱动,脸色比刚才又白三分,速度也慢了下来,后背的衣物早已浸湿。
张居宝眼神微微有些失焦,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的脸上激动的潮红还未散去,只剩下不甘认命的低喃。
“老糊涂蛋,老糊涂蛋,老糊涂蛋……”
张居宝明白现在不是放弃的时候,他一定能再一次唤起秦皓,只要不停地刺激,秦皓终究彻底糊涂。
“老糊涂蛋,泰西药铺的正阳丹你给我拿过来。”
“老糊涂蛋,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把客人请进来。”
“老糊涂蛋,蠢蛋,笨蛋,你怎么笨手笨脚的,你怎么什么都干不好。”
张居宝只听得秦皓起身的声音,激动的语无伦次。
“秦师……老糊涂蛋,你赶紧把小糊涂蛋赶出去,不要让他再进来……”
下一刻,张居宝眼中跃入的是秦皓双眼浑浊但清明,脸色却是阴沉的滴水。
张居宝眼中透着恐惧,张着大嘴,想要说也说不出来。
秦皓蹲下身子,脸色惨白,嘴里呼哧呼哧的喘气,双手止不住的发抖,一块布往张居宝嘴里塞了过来。
眼看的离自己越来越近,要是塞进去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张居宝死命催动气海可怜的灵气。
上半身一挺,脑袋狠狠地磕在了秦皓的额头上,又狠狠地砸向地面,只觉得头疼的厉害,眼前一黑就再也不知道了。